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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六十七、国之将倾,军心思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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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末,大江浩渺,太阳西沉。
鄂州春陵渡前,数名做着船工打扮的淮北军士向解天禄遥遥拱手后,面色凝重的登上了北返船只。
数百息之后,解天禄望着渐渐变作小黑点的渡船,总觉着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直到淮北船只彻底从众人视线中消失,才猛地想起哎,忘记让他们几人帮自己往蔡州带个话了。
‘阿怡,莫等了.’
这边,御营指挥使王渊依旧被解天禄持剑挟在身前,只见前者微微仰着头,小心翼翼道:“解营正,本官已遵约放了淮北军,你是不是也该放了本官?”
不远处,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捷胜军指挥使卢德臣却暗道,解天禄若真放了你,哪里还有性命在?
却不想,那解天禄闻言,竟真的松开手来,宝剑哐当坠地。
王渊登时一个前窜,脱离解天禄威胁,后者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丝毫没有继续拿他当人质的意图。
两人一动一静,倒显得王渊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王渊此刻再没了方才小心谨慎的模样,朝着属下吼道:“还愣着作甚,将人给我绑了!”
刚才,解天禄挟持王渊时说的便是,大人放了他们几位,某便放了大人。
此时面对王渊属下,未作任何反抗,任由众人将他捆了个结实。
解天禄彻底没了威胁,王渊才在脖子上摸了摸,因油皮被划破,手上沾了血丝,只见后者走至解天禄身前,气恼道:“本官本想给你留条生路,你这是自己找死!”
说罢,一肘捣在解天禄腹部,眼见他疼的蜷起了身子,才算出了口恶气。
旁边的卢德臣凑上前来,主动与王渊搭话道:“王大人,这解天禄近年多有战功,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啊?”
‘多有战功’的潜台词就是求情呗,正在气头上的王渊却冷脸道:“卢大人方才是不是也去了江北?康公公奉旨监军,查的就是私通楚国!卢大人还是想想怎么向康公公解释吧!至于这姓解的,不杀不足以正典刑!”
其实,依康履之意,原本打算只捉一两名伍长、什长或大头兵之类的杀鸡儆猴。
为安定考量,莫说卢德臣一个指挥使,便是解天禄这等营正,也轻易动不得。
但今日解天禄之为已形同谋逆,天王老子来了也留不得他!
酉时末。
天色稍暗,天雄军大营营地内,禄字营队将祝德恩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罐午餐肉罐头,以随身短匕切碎,一股脑倒进了身前正在熬煮的粟米野菜粥内。
用手指将罐底那点荤油、碎肉统统刮进锅里,祝德恩依旧不舍丢弃,又伸舌添了罐头,这才作罢。
罐头进锅,肉香激发,左近那帮鼻子比狗还灵的袍泽马上围了过来。
“哟,祝大哥竟然还有肉罐头啊!”
“头儿,您真能藏,两个月里,当初从东京带回来的吃食我们早就吃没了,您竟然还有!”
“狗日的老祝!你上回吃老子的淮北熏肉时,说自己带回来早就没了,竟还藏私!”
与他平级的禄字营另一名队将庞秉中骂骂咧咧上前,便要用木勺先盛一碗。
却被祝德恩一巴掌打了回去,“老子就剩这半罐了!老庞你是饿死鬼托生啊,等粥煮熟再盛不行么!”
这边一吵嚷,引来了更多袍泽,眼巴巴看着这锅加了料的菜粥。
旁边,一名机伶新兵已捡起了被祝德恩丢在地上的空罐,也不嫌刚刚被上司舔过,抱着罐子又舔了一遍,少许荤腥在口腔中化开,不但不能少慰五脏庙,反而让人更渴望肉食了。
直到把那罐子舔的溜光锃亮,这名唤作二亮的新兵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问向了旁边的老兵曹老六,“曹什长,小的听说你们在辽东时,整日吃这个,是真的么?”
这新兵是荆湖军南归后,新补充进来的,自是没有随军去往辽东,但近来常听老兵们怀念随淮北军出征的日子,还说那午餐肉罐头都吃厌了。
二亮品尝过这点残渣后,却是不信.这东西能吃厌?想来那楚国皇帝每天也就吃这了吧!
曹老六闻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摆个老资格讲讲灭金壮举,却有人抢在他前头道:“何止整日吃这个啊!还有那方便面,能干吃能煮能泡配上这午餐肉,简直绝配!有时,每伍兄弟饭后还能分得一瓶水果罐头哩!”
“对对对,有桃罐头,还有山楂罐头”
“老子最中意那山楂罐头,吃完罐头再饮一口那罐里的糖水,啧啧啧.那个美啊!给个神仙也不换!”
“呲溜~”
“嘶~”
场间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
原本想在属下面前装逼的曹老六眼见逼都被旁人装了,赶紧道:“你们说的都算个屁!去年和黑旗军的兄弟一起打下宁江州后,老子随咱们解头、康团长、恒哥儿去城外狩猎,打来一只狍子.狍子知道么?恒哥儿说,那是鹿的一种!”
当即有人质疑道:“六哥,你莫不是在吹牛吧!鹿肉,古时可是只有皇帝王公才能吃的东西!”
“谁吹牛谁是王八蛋!不信你们问祝队将,当时他也在!”
见众兄弟都看向了自己,祝德恩呵呵一笑道:“老曹没扯谎,我们确实一起吃过鹿肉,恒哥儿还卸了一只鹿腿送给楚皇了呢!”
“.”
吃鹿肉,还有点可信,但忽然间扯到了楚皇身上,就显得太过离奇了那楚皇是啥人?十年灭三国,长江以北尽归一家!
老兵们虽然和淮北军并肩作战过,但你忽然随口扯出一个人,便能见到楚皇,未免太像是吹牛了。
见二亮几名新兵满脸不信却又憋着不敢质疑,祝德恩故作高深道:“你们知道个啥,淮北军和咱们这儿又不一样.刚开始我不知道,南归后,我才听解头说起过,那恒哥儿是当今楚国皇后的侄子!人家想见楚皇,自然是能见到的!”
“嚯!”
这点更是让许多人难以理解了.从老兵们话里话外便能听出,和他们关系处的极好的康团长部下,是一线作战部队,皇后的侄子竟去这种地方参军?
他不怕遇到危险么?待在后方,或者是做个文书,然后冒领个军功升迁不是更好么?
毕竟,有个姑父做皇帝!
这个话题不好深聊,不然容易引起大伙对本方各种弊端的批评,但大伙心中忍不住想,都是七尺男儿,若能在楚国从军,处境要比现下好的多吧?
至少,能吃饱吃好
最终,不知谁小声问了一句,“祝队将,眼下这局势.若真打起来,怎忍心和康团长他们厮杀啊.”
这个问题,祝德恩也没法回答。
并且,说好听的是‘不忍心’,说难听的便是,咱凭啥和楚军打啊!
正是因为并肩作战过,老兵们才更清楚楚军的战斗力,两军完全没有可比性。
本就对楚军有些感情,又明确的知道打肯定打不过荆湖军的士气,可想而知。
也正因如此,近来才会有那么多军官三天两头往对岸跑,这是在联络感情,提前准备后路呢。
祝德恩未答,另一名队将庞秉中却忽然道:“算日子,解头快回来了吧,兴许解头会给咱们带点好吃食,改善一下生活.”
“是了.”以祝德恩对上司的了解,后者确实不会忘了兄弟们,随后下意识补充道:“前几日临安来了人,说是整肃军纪,莫被解头儿撞上”
“嗤~”庞秉中嗤笑一声,显得极为不屑,可不待他再说话,却见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名禄字营军士,满脸惊恐,不等祝德恩人发问,那人便哆哆嗦嗦道:“祝队将,大事不好了!方才解头带了一堆淮北吃食,刚过江,便被御营的人拿住了!说是要明日问斩!”
“!”
场间登时一静,祝德恩、庞秉中异口同声道:“人关在哪里?”
天雄军乃荆湖军攻坚破锐的先锋,而禄字营又是天雄军的劈路尖刀,禄字营之所以能有如此战力,自然少不了解天禄忠义的人格魅力。
祝、庞二人第一反应,竟同时想到了‘抢人’。
之所以会有这种下意识的想法,一来,他们和解天禄感情深厚;二来,周国风雨飘摇,对底层军士的威慑已大不如前;三来,便是和康石头等人的良好关系,让他们有一个良好退路。
‘大不了造反’的念头,非常有可行性。
若是周国鼎盛,解天禄便是他们的亲爹,他们也未必有这般勇气。
不过,这种事但凡谋划不好,不但救不了解天禄,自己也得被诛九族,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随后环视人群,与各自心腹皆短促对视一眼。
曹老六等人心领神会,默默起身,握着刀柄站在了人群外围。
祝德恩这才低声道:“那临安来的太监,正是为了寻咱们的麻烦而来!我等在辽东,皆与楚军交往密切,今日他们杀解头,明日就轮到咱们了!今日救解头,也是救咱们自己!我欲前往御营讨人,是兄弟的便随我去,不想去也不打紧,可自行离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祝德恩已说出了前去索人,自是不乏心生退缩之人。
可转头一看,曹老六等伍长、什长已握刀站在人群后方,虎视眈眈。
嗯.‘可自行离去’,谁走个看看。
有人畏惧,但同样不缺胸怀野心之人,或者单纯只是想投楚日日吃上那肉罐头,下方当即有人低喊道:“解头待我等亲若兄弟,他如今有难,我等若袖手旁观,还算人么!祝队将,你说怎办就怎办!”
“对!解头从军十几载,负伤无算,怎可死于阉人之手!我等不服!”
“走,救解头!谁敢阻拦便一刀杀了!”
眼见军心可用,庞秉中不由兴起,抽刀便要带着兄弟们前往御营,却被祝德恩一把拉住,只听他在前者耳边道:“莫莽撞!王渊所率御营足有两千人,咱们只有几百人,冲过去必然吃亏!”
方才见祝德恩还是一脸激昂,此时却说了这些丧气话,庞秉中不由急道:“那你说怎办!”
却听祝德恩附耳小声道:“你去各营联络,便说临安来的公公要收缴我们得来的楚皇赏赐、清算去过辽东的将士,此时已对我禄字营动了手!他们若不愿等死的,就一起去御营要个说法!”
“!”
庞秉中错愕看向祝德恩,随后果断点头道:“好!没想你老祝浓眉大眼,竟这般阴险!”
当初随楚军北征辽东的是荆湖军中最精锐的两万人只要祝德恩的这个说法快速在流传出去,莫说是太监康履,便是主帅吴贡也压不住将士的怒火。
如今国之将倾,军心思动,任何一丁点火苗,便可能引起一场大乱。
乱了,他们禄字营才有机会救出解天禄。
庞秉中带了几十个人,迅速散往绵延数十里的大营各处。
祝德恩则带着剩下的弟兄前往御营,途中,却找上曹老六秘密嘱咐道:“老六,你速速想法子渡河,找上楚军,便说我禄字营决意今晚起事,归正大楚!请对岸蒋督帅发兵救援!”
曹老六混迹军中十余载,脑子机灵的很,不由意味深长的望着上司道:“头儿,若以后富贵,可莫忘了拉扯兄弟一把!”
军中,从不缺野心家。
单看祝德恩这一系列操作,明面上是冒着风险解救解天禄,但今晚若真能成事,让楚国以极小代价拿下江南荆湖军大营来日,这归正大楚的首功,便是他的了!
吴贡、卢德臣、孙渭等荆湖军中高级军官,虽然一直和江北楚军保持着接触,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投楚的原因,大抵是想‘再看看’。
看看能不能讨来更优惠的条件,比如封王拜侯之类的。
而他们之所以敢拖延,还不是因为手里有这帮将士做筹码而如今,筹码却比他们先行动了。
于是乎,原本应该落在他们头上的红利,便要归筹码所有了。
戌时初。
捷胜军营地内,专门将天雄军指挥使孙渭请到帐内的卢德臣,正在向后者说起方才之事。
听了此事,两人皆判断,解天禄活不成了持刀挟持钦差,等同谋逆,这个罪太重。
那解天禄毕竟是孙渭手下猛将,后者颇为不忿的抱怨道:“钦差想要立威,选个什长、队将还不成么?那解天禄虽蠢笨,却极为勇猛!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投大楚去!”
“诶”卢德臣连连摆手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如今大楚皇帝未对我等前程做出任何许诺,难不成就凭咱们吃了蒋怀熊几顿酒,便投过去?这般不免被他们小看,还需等等再说”
孙渭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的底气倒不是觉着本方能和楚军抗衡,而是因为北征期间,他们从楚皇对荆湖军一视同仁的后勤供应中能感受的到,楚皇早已将荆湖军视作囊中之物,肯定不希望两军搏杀,造成无意义的死伤。
就凭这点,荆湖军将领便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数万将士的性命。
二人正低语时,有亲兵来报,言及禄字营异动。
孙渭马上起身,准备回营弹压,却被笑呵呵的卢德臣拉住,只听后者道:“莫去莫去,咱们就在营中吃酒康公公和王指挥使想拿咱们立威,让他们砰一鼻子灰也好。待晚些时候,你我再过去.”
这是打定了拖楚欺周的主意既对楚国矜持,又想打压一下周国,像一个绿茶婊左右拉扯。
反正手里的兵,就是他们的资本。
孙渭缓缓坐下,担忧道:“老卢,不会闹出大事吧?”
“能闹出甚大事?解天禄如今被关在御营,禄字营群龙无首,几个莽夫能闹出甚大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到时是支持康公公杀解天禄以正刑典,还是开口为解天禄求情,以按军心还不是我等一句话的事么?你我只需安坐于此,一切尽在掌握!”
卢德臣捋须笑道,颇为自得。
孙渭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暂时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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