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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五十五、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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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夜戌时。
往常这个时辰,东京城正是流光溢彩、灯火通明的热闹时刻,今日却因宵禁,宽阔街道空无一人。
岁绵街楚王府,三进院落饭厅内,陈初同蔡源、陈家兄弟共坐一席,一旁的李科事无巨细的禀告了今天下午府内府外发生的各种事以及各方反应。
“.安丰裴蔚舒尤为活跃,可谓上蹿下跳,今日事发后,裴蔚舒先去了留淮学堂学子暂居的客栈,出了客栈便去了榆林巷.”
相府和陈家都住在榆林巷,蔡源和陈家兄弟不由同时停止了进餐的动作,李科顿了一下继续道:“裴蔚舒往陈府递了拜帖,恰好陈舍人回府,被其所拒。”
陈景安停在半空的筷子终于伸进了盘子,陈景彦更是悄悄出了口长气。
这个敏感时刻,不能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见面是基本的政治素养,但此时人心惶惶,再者,陈英俊并不知晓陈初真实情况,两位长辈又被滞留王府,这般混乱局势下,陈英俊判断错形势,果真见了某些不该见的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还好,陈英俊没犯这种低级失误。
今日一整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的陈初将碗底那点粥饭扒进口中,道:“接着说。”
李科微微抬眼,扫过陈家兄弟,接着道:“初步查明,今日在城内流传的关于陈氏、辛帅勾连的说法,出自留淮学子中间,具体是谁,尚待调查。”
在坐的陈景彦竭力想表现的自然一点,可那吃饭的动作份外僵硬。
陈初却放下碗筷,只道:“巳时事发,到了傍晚便在城内传的到处都是,这谣言若非有人故意散播,我是不信的。留淮学堂千余学子,其中混进几个临安朝、江南世族的人,也不稀奇。”
陈景彦亲耳听陈初将‘陈家勾连辛帅’一事定性为‘谣言’,眼眶一热,差点当场落泪。
这种离间之计,自古不稀奇,却也成功率极高.
即便陈初将两人留在府中保护,但陈家兄弟也不是没有担心过.陈初会不会借着今次之事,狠狠打压一下陈家。
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这天下,只剩了苟延残喘的临安朝,陈初身边的官僚系统中又以陈家势力最大,若前者借着这谣言顺水推舟在官场清洗了陈家,能腾出多少位置来安排对他言听计从的人。
“确实,若非早有准备,谣言不会传播如此之快。”
这边,李科听陈初已下了结论,马上也用了‘谣言’二字,随后又道:“今日傍晚,河北团练使潘雄于府门处差点和秦将军发生冲突。”
陈初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此事了,李科这才接着道:“宣庆三年,潘雄所部牢城军随王爷大军转进淮南,其麾下王氏兄弟曾在长丰县犯了‘三杀罪’之一奸淫罪,被锦衣所捕获问斩。今日,他在府外借探视之名,言语间对王妃、蔡夫人多有不敬。”
潘雄起于河北,其麾下以死囚、狱卒以及各种犯了重罪后隐姓埋名投靠于他的亡命徒为骨干。
当年随淮北军抗金后,单独编列一军,建制相对独立。
只不过,这帮人上了战场敢与敌人搏命,下了战场,同样视百姓为草芥。
这才有了宣庆三年淮南之事,陈初杀了两名虞候,这牢城军才收敛许多。
李科此时翻出旧账,自然是提醒陈初小心此人。
接着,李科又道:“还有一桩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何时也变的这般婆婆妈妈了?有事直说!”
“当年在河北,正是柳川先生之子陈公子举荐了潘雄为我军效力”李科目光下视,平静阐述了这一事实。
又和陈家有关!
陈景彦刚放松下来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他想开口和女婿解释,当时河北战况紧急,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抗击金军,并没有太大问题.那潘雄今日大放厥词,绝非是他家授意。
可余光一瞥,却见二弟仍在慢条斯理的吃粥,丝毫没有开口自辩的意思,陈景彦稍一犹豫,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对面,陈初却认真看着李科道:“举业怎么看?”
陈景彦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李科出身蔡婳提携,又深得陈初信任!
如此敏感时刻,很难说他的观点不会影响陈初的看法.
李科面上古井无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道:“属下以为,背后必有人搅动风雨!”
陈初道:“接着说。”
“此时外界尚不知王爷真实情况,背后之人打的算盘应是.若王爷伤重,那谣言会让辛帅难安,彭帅、周帅也会对辛帅加以提防,利于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浑水摸鱼,难保.”
李科顿住,看了一眼陈家兄弟,“难保有些人借着陈公名义行那弑主夺权之事。就算王爷无碍,如今这桩桩件件都和陈公一家有联系,背后那人也可籍此让王爷和陈公离心背德.”
一旁,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蔡源,悠悠总结道:“元章伤重,便鼓动军将夺权;元章无碍,便蛊惑元章清洗老三在朝中的一脉,算是有枣子没枣子都打一杆,太附合文人尿性了。”
如同等待审判一般的陈景彦没想到,明争暗斗了数年的大哥竟在此时开口说了句公道话,此时自是顾不上大哥对文人的嘲讽,感激的对蔡源拱了拱手。
蔡源不疾不徐的抿了口茶,却又道:“若元章遂了他们的心愿,近三两年,自是再无暇南征了。”
这句话,不但洗脱了陈家嫌疑,还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临安朝!
如今局势明摆着,楚王登基之后,必定南下。
淮北同临安朝先后两次交战,后者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战场上打不赢,便只有用这种阴谋诡计让淮北系内部分崩离析、或是拖延淮北军南下的进程。
如今陈家在朝中、地方为官者甚众,若陈初因遇刺一事对他家生疑,整个行政体系确实需要一番伤筋动骨的大清洗。
不但会让淮北系需要大量时间重建体制、无暇南顾,且急需的大量补缺官员中,说不定就会混进些江南安插进来的人。
李科和蔡源先后帮陈家清洗了嫌疑,作为当事人的陈景安才道:“元章,羁在大理寺的许家后人那边,可问出了口供?”
陈初却摇头道:“许家妇孺全然不知任何内情,那许德让二子许义虽被大宝剑第一时间扣出了口中毒丸,却至今咬死牙关不肯开口.”
“锦衣所的贺指挥,不是也在东京么?”陈景彦有些心急道。
许家后人交代了幕后主使,他陈家才算彻底干净,于是自然便想到了淮北第一号酷吏.
“便是他亲自审的。”
陈初说罢,陈景彦不由失望贺北在淮北可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角色,他亲自上了,都没能让许义开口,那大概率从后者口中问不出什么了。
旁边的李科忽然道:“王爷,是人就有弱点,那许义有一子一女.不如让贺指挥使将其儿女带到许义面前用刑,我不信许义撑得住。”
“.”
场间几人错愕过后,尽皆沉默,无一人替许家求情一来,若按《齐统刑》所载,行刺君王本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那张氏行事前都不考虑儿孙,旁人怜悯的过来么!
二来,许家甘愿为人做刀,若事成,不知要对淮北系造成多大的伤害,委实恼人。
“荒谬!”
却不料,陈初当面驳斥了李科,只道:“本王行事,何需去折腾两个六七岁的无辜孩童?这幕后主使,本王说是秦会之便是秦会之,说是临安朝,便是他临安朝,有无供状,又有甚当紧!”
戌时二刻。
几人从饭厅内鱼贯而出,陈初去往后宅,陈氏兄弟同蔡源作别,去往自己今晚暂住的院子。
途中,陈景彦不由感叹,今日李科、蔡源仗义执言,没有落井下石。
陈景安却一直沉默,直到两人走回了院子,才低声道:“兄长谬矣!那李主事或许有几分公心,但真正影响他的,却是元章的态度!我断定,李主事今晚必定准备了两套说辞.”
陈景彦并不傻,只是事发突然,才被一桩桩不利于他家的消息搞晕了头,此时一听便反应了过来,“守谦是说,元章若稍微透露出想要打压我家的意思,李主事便会说出另一套不利我家的说辞?”
陈景安点点头,只道:“元章今日召李主事时,故意让你我在场李主事想来就已猜到了元章的态度,后又有元章一语将传言定调为‘谣言’,李主事才有了后面那番话。”
陈景彦仔细回想了一下,可不是就嘛!
刚开始,李科禀事时还毫无倾向,但自打元章那句‘谣言’之后,李科便开始主动为陈家开脱起来。
甚至最后蔡源那老狐狸都开口替陈家说话了。
后知后觉的陈景彦不由产生一种别人都很聪明,就他是个傻子一样的挫败、羞耻感,不由脸上一热,顾左右而言他道:“幸而有元章在,他知晓你我的为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兄长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陈景安诧异看了陈景彦一眼,疑惑道:“兄长,你还没完全看懂啊?”
“啊?看懂甚?”
“方才我说的,只是其一”
“守谦有话便直说!”
陈景彦略显不悦道,陈景安却是无声一叹,起身关上了房门,这才道:“兄长,元章护着我家不假,但他若是只想护着我家,何必再让李主事当着你我的面来禀报此事?”
今日总是慢一拍的陈景彦听明白后,不由一阵错愕,却还是不太相信道:“兄长是说,元章借着此事敲打你我?你是不是想多了?”
“呵呵.”陈景安苦涩一笑,“元章有大把机会私下听取李主事汇报,却偏偏让你我都在场亲耳听了。说白了,就是告诉你我,连外人都知晓我家在朝中树大招风了”
陈景彦有话要说,却被陈景安抬手拦下,“大兄,我诚心问你一句,待元章一统南北,以兄之功绩,可为相否?”
“兄长不才,哪里有宰相之才.”
陈景彦习惯性的虚伪客套了一句,可抬眼看见二弟灼灼目光,不由尴尬一笑,道:“元章自桐山起事,我便携上全族一力助他,为兄说句大话,我家对元章助力,胜于蔡家.蔡源能为相,为兄也能做得”
见兄长说了心里话,陈景安才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兄长看,愚弟可否为新朝相?”
“守谦自然可为!”
这次,陈景彦比肯定自己时还坚决。
确实,身为陈初第一幕僚,这些年来陈景安鞍前马后,战时为淮北军组织粮草,和平时为陈初治理地方。
再加上他在淮南时已为安丰宰辅,新朝若立,没有将劳苦功高的陈景安降职任用的道理。
他若为宰相,名正言顺。
陈景安却炮连珠一般问道:“若江南归附,那陈伯康又当任何职?”
“陈伯康”
陈伯康早年与淮北暗通曲款,如今又是淮北钉在临安朝的一根钉子,若江南归附,安抚江南士绅性价比最高的法子就是留任陈伯康。
可下意识想要说出‘陈伯康可为相’的陈景彦,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算新朝按旧制设立三相.哦,难不成你陈氏要将三相尽入一门?
疯了吧!
陈景安不由叹道:“哎,便是尧舜再世,也不可能允一家独大至此。”
陈景彦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忙道:“以守谦之见,该当如何?”
“.”
大兄一脸懵懂的问话,让陈景安一度以为兄长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
可.大兄虽学问不如自己,但他从不缺狡黠,怎也不该突然之间变的这么蠢吧?
陈景安略一思索,便直接道:“为不使同僚嫉恨,不让元章为难,我家也要适当退一退了。”
陈景彦皱眉沉思片刻,道:“确当如此.”
陈景安自幼便是家中千里驹,中过探花、因治学多年又在士林中留下了偌大名头,口中虽不说,但心中从不缺那种‘舍我其谁’的傲气。
他的人生履历,比起年近四旬时仍在桐山做知县的兄长,不知要漂亮多少倍。
此时见兄长仍在装糊涂,陈景安干脆以进为退道:“兄长是家中长子,要退也是我来退吧.待江南事了,我便向元章请辞,归乡治学,不问政事.一来可免了元章忌惮,二来,也可为英俊、英朗等后辈让开升迁之路”
说的是自己请辞,其实是在劝兄长啊!
连给‘后辈’让路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正是你作为我陈氏一族族长应担负的责任!
可.陈景安依旧低估了‘官迷’兄长的无耻!
只见陈景彦像是怕兄弟反悔似的,赶紧道:“哎,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日后,守谦只管安心在乡梓治学,有兄长和阿瑜在,必会率我陈氏一族蒸蒸日上!”
“大兄.”
“守谦放心!待你归乡那日,愚兄一定为你在老宅旁边盖座顶大的漂亮书院.哎,你倒是遂了心愿,可静心治学,愚兄却还要困于俗务终日与案牍为伴啦,不过,愚兄身为陈氏长子,兴旺家族是我应有责任!”
“.”
陈景安定定望着好大兄,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这愚兄一点也不愚啊!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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