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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二十六、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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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夜。
昨夜由萧见贤打过前哨之后,这晚,纥石烈、兀颜哈等人亲自过河,前来南岸秘见完颜安。
见面后,自然是一番圣君贤将互相相认的戏码。
随后,在新君、太后的见证下,纥石烈等人与楚王议定举事计划由十部女真于六月十六,夜子时举兵围攻完颜亮中军,南岸联军趁此机会渡河。
为区分女真十部与完颜亮中军,楚王提议,让纥石烈部下在举事前从亵衣上剪下一条白布系于头盔之上。
各项细节确认完毕后,楚王又交给纥石烈一箱信号弹,并嘱咐道:“若行动顺利,便燃一颗信号弹;若行动受挫,急需支援,便燃两颗;若到了万分危急之时,就燃三颗,我军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快速过河驰援你们。”
金国立国几十载,仅有的几次败仗都是输给了这名齐国楚王,纥石烈、兀颜哈等人原本还对他有些抵触,可此时见楚王安排的细致入微,临别时倒也别别扭扭的朝他行了一礼。
翌日,六月十六。
一夜未眠的完颜安,上午又让张浩、高存福陪着折腾了一上午,对着舆图摹拟今晚之战,计算着需几日就能收复故京、重归宗庙。
直至午后,才熬不住了上床歇息,并一再嘱咐柴圆仪和白露,务必在天黑前叫醒自己,他要亲眼看着今晚剿灭完颜亮之战。
未时中,忙碌了一上午的陈初兴许是听说了完颜安的举动,亲自来了一趟。
柴圆仪一个眼神,帐内侍女便纷纷退了出去,随后柴圆仪掩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副疲惫神色。
“累了?”
陈初笑问道。
“王爷自己也有孩子,哄一个孩子多累心,王爷应该深有体会吧?”
两人的关系,说亲密谈不上,说疏远也不至于,终归有了那么多次颠龙倒凤的鱼水之欢,柴圆仪的口吻自然却不逾矩,但又带了点邀功之意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分寸把握的十分妥帖。
“太后费心了”陈初坐在椅子上一拱手,却又道:“不过,今晚陛下还是不要出现在前方为好,以免目睹战况激烈,控制不住情绪。”
柴圆仪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只见她浅笑道:“方才午食,陛下所用的肉羹中添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材,今晚陛下是睡不醒了,王爷不必顾忌。”
今晚,局势肯定不会如同完颜安和纥石烈所预想的那般发展,大凌河南岸的联军中,尚有塞蒲力、斡勒温等合札亲军将领在,若完颜安发觉不对劲,大吵大闹,终归不美。
所以,完颜安今晚最好不出现。
只是陈初没想到,并不知晓所有计划的柴圆仪竟似猜到了他的意图,甚至提前帮他将这事做了。
甚的‘安神助眠药材’,八成是蒙汗药那种东西。
但不管怎样,柴圆仪确实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努力配合了陈初所有意图,若不是有她在,仅是金国南、中两京,陈初就得花上两年时间消化,哪能像现下如此顺利。
“谢太后相助,日后本王必不食言。”
陈初又强调了一遍,自己不会兔死狗烹。
可那柴圆仪却一脸端庄的望着那面金国皇旗,道:“太后?呵呵,本宫更喜欢王爷称呼我妖精姐姐.”
“.”
陈初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柴圆仪说话时那副神情端庄威严,不负一国之后的形象,可嘴里这话
男人嘛,到了床上,小宝贝、小心肝、小妖精、小姐姐之类的,还不是张口就来?
可贤者时间里,他们自己听了这称呼都尴尬的直抠脚指头。
柴圆仪依旧保持着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神情,甚至抬手推了发髻中的凤头簪,眼睛依旧看着金国皇旗,又道:“王爷昨晚也一夜未眠吧?要不要去后帐歇息片刻,养精蓄锐以待夜里大战?”
“呃大战当前,尚有许多事未曾安排妥当!待日后进军黄龙府,本王再与太后彻夜长谈”
陈初起身,离了金帐。
大战当前,在这歇息能养精蓄锐就有鬼了!
戌时中,太阳缓缓落在了绵延起伏的松山后。
黄昏日暮,总让人莫名惆怅。
自从前几日和纥石烈等人发生争执以后,完颜亮颇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此时,前有虎、后有狼,十里外还有三万多累赘。
黄龙府失守以后,全军军心浮动、惶恐不安,仅昨日一天,便出现了几百人的逃兵逃兵未必是怯战,或许只是听说家乡失守,着急回去看一眼。
但如此大范围的逃兵,在金国几十年的历史中也是头一回。
更绝望的是,失去了黄龙府,金国整个后方的行政机构也就没了,十几日了,完颜胡舍生死不知。
自然也就无人给他往前线输送军粮了。
断粮就在这几日.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主动发起决战,才有一线生机。
可眼下,军心不稳、女真十部已有离心离德之象,实在不是决战时机啊!
进退维谷,完颜亮想找人商议一番,便命人去请随军参赞萧见贤。
不久后,属下来报,“萧大人不在营中。”
完颜亮皱眉不悦,那属下左右看了看,又道:“王爷,萧大人近两日时常出入纥石烈、兀颜哈部大营,王爷不可不防”
这话,完颜亮听的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他身为全军主帅,不能带着各部获取利益,便是最大的罪责。
此时大凌河防线本已岌岌可危,完颜亮便是想对纥石烈等人动手,也没有条件。
十部若乱,防线必崩。
夜,亥时末。
愁肠千结的完颜亮站在巨大的金国舆图怔了半晌,随后忽然屏退左右,打开了帐内一角的一支木箱。
却见箱内是一件金线缝就的龙袍和龙冠。
自打完颜亶南狩,完颜亮便准备好了这套行头,原本他想着,只需一场大胜,便可挟大胜之威正式登基称帝。
不料,这一场大胜,他等了两年多,始终未能等到。
许是察觉了山穷水尽之下的危机四伏,完颜亮忽然格外渴望渴望穿上这身龙袍。
牛油大烛将帐内照的通明。
首次穿上了象征帝王的龙袍,完颜亮坐在大椅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帐,竟毫无征兆的滚出两行浊泪这眼泪,不止为他自己,也为了风雨飘摇的大金。
对岸的幼帝愚蠢,竟与齐国楚王结为联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自打宣庆元年始,金齐交战,两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完颜亮可不信那陈初会好心帮完颜安重掌局势!
金国内斗,胜败不过是一家兴衰,可齐军插手,是要灭女真一族啊!
完颜亮以袖袍擦了擦泪痕,伤感无限
正在他为大金未来忧心不已之时,忽听营外一阵喧哗喊杀之声,完颜亮半生军旅,在生出异常动静的第一时间便已豁然起身。
紧接,帐外亲兵急匆匆掀帘入内,却见海陵王身着龙袍,不由一愣。
“外间怎了!”完颜亮已随手抄起长刀。
那亲兵短暂错愕后,却忽地激动的一脸通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纥石烈、兀颜哈等女真十部反叛,正在围攻我中军大营!”
不知是这声‘皇上’起了作用,还是危机时刻激发了完颜亮的嗜血本能,寂寥失意顿时为之一空!
只见他提枪出帐。
帐外守卫,皆为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精锐亲兵,见主子一身龙袍,不惊反喜,一时之间,“皇上!”“陛下!”之称响作一团。
“牵马来!”
绝境之下,完颜亮反而万丈豪情跃然心头,只见他翻身上马后,挥枪一指,喝道:“儿郎们,随朕杀敌!”
中军大营西侧,正是纥石烈部同蒲察部主攻的地方,有心算无心,完颜部猝不及防之下已被破了寨墙,两部已突入大营百余步。
“诛完颜亮,迎帝还京!”
眼见胜利在望,冲在前方的蒲察部首领蒲察温大喊道。
却忽见侧方斜刺里杀出一队马军,为首之人身穿龙袍,手持一柄厚背长刀。
这景象委实诡异,自古以来何曾听说过皇帝亲自上战场厮杀?
并且这大营里哪来的皇帝?
“蒲察贼子,受死!”
正错愕间,蒲察温只听一声暴喝,这才看见身穿龙袍之人是那满脸怒容、须发皆张的完颜亮。
龙袍不是甲胄,却附带了某种精神属性,再加完颜亮多年积威,蒲察温凭空生出一股惧意,竟欲调转马头逃走,可乱军之中,有进无退,哪里逃的了。
完颜亮疾速驰近后,手起刀落,一颗大好人头斜飞上天。
头领枭首,双方士气一涨一落。
后方压阵的纥石烈见状,不由骇然,忙道:“射箭,射死完颜亮者赏万钱、升百户!”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拉弦、放箭的‘嘣嘣’声。
这龙袍帅是帅,可一来不能防箭,二来太过扎眼,确实是一个好目标。
却不料,时刻注意着完颜亮安危的亲兵,竟迅速将完颜亮护在了中间,以身体为完颜亮盾!
一轮箭矢过罢,完颜亮已冲到了纥石烈几十步外,眼见势头不对,纥石烈连忙后退。
完颜部众士气大振,忽有人大喊道:“陛下在此,谁敢忤逆!速速虽陛下,诛杀贼首,将功补过!”
黑夜里,火光处处,却也不足以照亮连绵几十里的营寨。
今晚,女真十部金兵没头没脑的跟着首领冲杀了一番,至今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此时又听陛下在此,更是乱了阵脚。
有人还在竭力厮杀,有人已弃了兵刃投降,更多的人则跟着纥石烈往西边暂退。
这一处攻势受阻,连带着南北两侧原本进攻顺利的兀颜部、徒单、女奚等部也乱了阵脚。
纥石烈逃出一里,和完颜亮拉开了一定距离,连忙朝属下喊道:“放信号弹!”
此时,大凌河南岸,灯火通明。
除了大郎、周良、韩世忠三部淮北军早已甲胄整齐的列队在岸,西夏、周军、金军皆是在睡梦中被叫醒后紧急集合。
不多时,临安朝吴贡、安丰朝张多福等人分别从自己营区骑马赶到了楚王所在的中军,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最为着急的,自然是金国先帝完颜亶从黄龙府带出来的合札亲军将领塞蒲力、斡勒温。
两人找到陈初时,开口便道:“对岸怎了?”
纥石烈等人与楚王达成的所谓‘密议’,他们自是不知晓。
陈初望着对岸的激烈战场,摇头道:“本王亦不知,看起来,叛军像是发生了内讧!”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对岸忽然高高升起两枚红色信号弹。
南岸文武官将、近二十万各国军士,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红色信号弹,将大地染成血红一片.
听说是内讧,斡勒温马上道:“我军需赶紧渡河!”
内讧,就意味着对岸有人和完颜亮不合,甚至是想要归正新君不然为何内讧?
这个逻辑不难理解。
毕竟,对岸厮杀的都是女真精锐,早点支援,便能多存活一位想要归正的女真勇士。
大金底子薄,早年生育艰难,如今也不过一百来万口。
任凭这些精华自相残杀,斡勒温自是不忍。
可陈初又观察了片刻,却坚决道:“敌情不明,怎可轻易过河?若这是陷阱呢?”
斡勒温闻言大急,指着对岸道:“不是陷阱!”
他汉话说的不熟练,想法也表达的不完全,但任谁看了也知,对岸此时已杀红了眼,完全搏命打法,谁会这般设陷阱。
一旁,同出合札亲军的塞蒲力见斡勒温失态,忙拉住他低声劝道:“楚王说的不错,夜里黑漆漆的甚也看不见,谨慎为.”
塞蒲力话未说完,斡勒温已大怒道:“斡勒温,你是金人,还是汉人!对岸都是我族精锐,都死了,便是皇上归京,又有何用!”
正此刻,却忽听后方传来一道尖细男声,“太后招二位将军上前!”
只见,后方几十步外,由十几人抬了一张巨大龙辇,太后搭着徐德海的手,刚刚从龙辇上走了下来。
斡勒温、塞蒲力连忙上前,却听柴圆仪温声道:“陛下就在龙辇内观战,特意嘱咐,军无将难行,两位将军需听从楚王之令,不得莽撞!”
“是,奴才遵命!”
塞蒲力连忙应道,可斡勒温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战火连天的北岸,一脸悲愤,似还有话要讲,却被塞蒲力连拉带拽的拖走了。
北岸,女真十部并未如纥石烈所想的那般占据优势。
不知是不是因为纥石部刚开始冲的太猛了,被完颜亮所嫉恨,后者任由兀颜、徒单、女奚等部攻击本方后军,也要咬死纥石部不放。
将纥石烈以及剩余部众团团围在大凌河北岸一段千余步的范围内,玩命攻杀。
眼见南岸援军迟迟未到,纥石烈按照与楚王的事先约定,再燃三支信号弹,示意本方已到了万分危急之时。
可再撑一刻钟,本方只剩了三千来人,依旧不见南岸援军,甚至连渡河的船只都还安安稳稳的停在南岸岸边。
纥石烈终于察觉不对劲了,直到他亲眼看见有个别部众拼死游向南岸时,不及登岸便被射杀于水中.
至此,纥石烈彻底确定,他妈的中计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他此刻跑到完颜亮面前,说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完颜亮就能放过他?
东侧兀颜哈等人距此也不过二三里,兴许拼一拼还有一线生机。
纥石烈没了退路,再不做他想,拎刀准备亲自带部下冲杀。
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缩作一团瑟瑟发抖的萧见贤,纥石烈满腔怨恨正不知如何发泄,二话不说,上前便提着萧见贤的后衣领将人拽了起来。
“不怨我,不怨我怨汉人无信、怨那李科坑我、怨.”
萧见贤磕磕巴巴的解释尚未说完,已被纥石烈抹了脖子。
纥石烈随即冲了上去,可只接战不足百息,便被一枪捅入肋下,掉下马来。
“叛贼纥石烈被捉,纥石烈被捉!”
一阵兴奋呐喊,纥石烈被两人架着胳膊拖到了完颜亮身前。
完颜亮高居马背,龙袍之上遍布血迹,自上而下俯视道:“纥石烈,为何叛我!”
肋下伤口哗哗流血的纥石烈,勉力抬头看了完颜亮一眼.败则败矣,他不可能再向完颜亮臣服认错。
纥石烈甚至想嘲讽完颜亮一句,‘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汉人那话怎说来着,哦,对了,沫猴而冠!
只不过,一张口鲜血先喷了出来,话是说不成了,纥石烈有点遗憾临死没能骂一句。
随后,纥石烈吃力转头,看向了隔岸观火的南岸,以只有自己能听见声音喃喃道:“完颜安小儿,误我纥石部,误我大金啊”
纥石部虽是十部中势力最大的一部,但消灭了他们也不意味着平息了所有叛乱。
事到如今,兀颜哈他们同样没了别的选择。
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狭路相逢,皆无退路。
绝境中,所有人都爆发出了所有能量。
其兴也勃的大金,最后数万精锐在大凌河南岸这片战场上,如同生死仇敌一般,互相倾轧直至天色微曦之时,厮杀声才渐渐弱了下来。
卯时一刻,楚王下令:渡河,持刃者皆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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