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看到那蜥蜴般的头颅缓缓浮出水面，这只始祖鸟儿正发挥着潜藏在基因中的爬行动物的本性，用依旧粗壮的四肢流畅地在水中滑行。

    而后，它又显得有些局促，拼命煽动着翅膀，在水面上激起了微弱的浪花，尝试再次朝天空飞去。

    这段躁动不安的进化旅程惊起了湖中的游鱼。秦光隐约瞥见了幼旗的形态，但更多的，则是已经完成了异化，多姿多彩地在这仍显得十分宽松的生态圈中畅游。

    与进化链初期、为了寻觅为数不多的食物而进化出的高速游动相比，这些已经被赋予了不同名字的鱼儿未必继承了祖先的速度。

    对于已经稳居食物链上层的他们而言，只要在愈发丰富的物种环境中占据一个位置，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食物送上门，为他们的继续进化提供充足的生物能量。

    在短暂休息的半个小时里，秦光稍稍平静了下来，而钟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不安。

    对这个自秦光苏醒后便发现了他的异常、却并没有对外声张的女医生，他依旧保持着挥之不去的疑惑。

    难道她也是潜在的纵心者吗？或许在冬眠的梦境里，她也看到了心照不宣的景象。又或者，她只是一个奉命排除星巢内隐患、佯装与他前行的监视者，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星巢的掌控之中。

    但思考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在距离蓝星十光年外的海神星，面对相互制衡而设计出的规则枷锁，他本不可能独自逃离，就像他不可能再次出现在海神星上。

    可如今他却置身于这个高速运转的时光齿轮之中，能做的，便只有在轮回的历史中龃龉而行。

    又有两头脖子颀长、四脚壮硕的爬行动物出现在金色的灌木丛边缘。

    它们有点类似历史资料中的侏罗纪蛇颈龙，那是蓝星上早于六叠纪的一个时代。

    但与蓝星的生物不同，这两头长颈的爬行动物，进化出了与金色丛林极为相称的琥珀色皮肤。

    这一定是居于这个生态链顶端的物种。有的颜色，并非是为了隐藏自己，而是为了昭示这个生态系统中，作为王者的存在。

    “嘟呜！”其中一只庞然大物扬起了和同伴一同喝水的细颈，像第一列火车汽笛发出的轰鸣，让厚重的振动声穿越湖面，直到过去的漫漫长夜。

    而对于这两个流离失所的人而言，这更像是将他们导向未来的呼唤。

    他们支起了湖水倒影的身影，沿着蜿蜒的湖岸，向着金色森林走去。

    两人小心避开那两头巨型生物，但走入金色丛林的脚步没有迟疑。

    秦光有种预感，也许不需要多久，这条迅速传动的履带便将走到尽头。

    与之前的白雪林地不同。那片森林由于银装素裹掩饰了些许植物漫无目生长、互相侵蚀的杂乱无章。

    而由于爬行动物的出现，这片金色森林竟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姿态。

    除了他们远远看到的类似蛇颈龙一般的四脚动物，一些只有秦光小腿肚子高、猪鼻驴耳的生物偶然窜出浅红色浆果的草丛，又迅速跑到了空地边另一侧的树木之后。

    这不过是些低等动物，却在不知不觉间用其行动轨迹梳理规划了整个森林的格局，形成了一种它们自身都未察觉到的秩序。

    两人沿着隐秘的兽道继续深入。

    森林亦不似刚来的几个小时般寂静。头顶树叶的“窸窣”声，他们走过时惊起的嘶哑鸟鸣，还有潜藏在丛林深处、类似巨龙的咆哮，无一不在提醒他们，危险从未远离。

    在一个被金色扇形叶片包裹的石堆旁，他们再次收到了探测机器人先行一步发来的照片。

    “血红的森林？”

    他驻足凝望着自己的终端。海中的争斗早已结束，海面恢复了蔚蓝。而金色森林的一角竟像是血水蔓延，在暮色之中呈现出金红的色彩。

    “是阳光的反射造成的吗？早些时候的航拍照上有吗？”钟梅问道。

    “并没有，那时整片森林除了枯树，大多绿意盎然。白鸥号上的探测机器人数量有限，想着从高空俯瞰也没个结果，我便将他们全部派去侦查岛内地形了。”秦光不解说道。

    照片陆续传来。在仓促重新返回高空的机器人发回的图像显示，那片金红的边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那是一片陆地的赤潮，更接近血的颜色向愈发不安的两人隐喻着，进化的斗争从海中蔓延到陆地，直到现在仍在继续。

    “朝我们而来的红森林边界线，似乎停止了？”钟梅望着不断更新的讯息，一段时间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秦光望着照片，那片红色森林的界限恰到好处地划在了原来金色森林一半的位置，而岛屿背面的森林区域，十分凑巧地形成了红、金、白、绿的四种颜色，绝不似蓝星的四季。

    “它们的蔓延并没有停止，你仔细看，是往高处去了。”秦光指着画面正中说道。

    “我们在白鸥号上所见时，那高坡的坡顶？”

    “没错，而且它现在被周围的红色树木占据着，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山坳，而更像是一座蓄势待发的活火山。”

    钟梅面对秦光明显过于夸张的比喻，稍稍皱了皱眉。但她还是不动声色问道：“那我们……要到那边去吗？”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也许你比我更像看看，这岛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当然，得先那些人一步。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大部队来到这里，这超自然的力量很可能会重新隐匿回海神星蓝色的外表之下。

    隐藏自己或许是每个文明的天性。而面对时光年外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它们或许早已做好了准备。”

    秦光有些激动，而钟梅却沉默不言。

    他们没有按预定计划穿越红色与金色的边界线，观看造物主制造的因进化而产生的争斗闹剧，是无聊而乏味的。直接走上山顶，寻找最终的答案，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山顶距离他们歇脚的巨石堆并不算远。他们岔出森林的小径，很快来到了坡脚。

    两人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来到金色丛林的边缘。朝着两侧的金色大树望去，已经能隐约看到，隐藏在其后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