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一眼就看出了图片上欧凡森星四个字。在引线末端的圆圈中，他看到了那颗黯淡的白矮星。

    “你注意一下,它在星空中的相对位置。”方琳指了指头顶那个暗弱的光点。

    所幸这片星空还没有被秦光缩小到了极限，他轻易地对资料图和天球仪进行了比对。

    “好像，确实相对位置不一样了，但很可能是因为季节不同的缘故。”

    “应该不会，不说松林文明，就连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不受季节影响，推演出这些星星一年四季在夜空的相对位置。”

    他开始不断调整年份，明显感觉这片星空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发生着变化。而这也许是因为在以万千年为单位的时间尺度上，因为宇宙膨胀的缘故，星体与星体间在疏离。

    但那颗黯然失色的白矮星，却像一根嵌固在水泥墙中的烂钉子，纹丝不动地钉在了海星座和龙马座之间。

    “这不对，你看我们的资料图，欧凡森星应该是位于海星座和海蛇座之间的。”

    秦光看了看方琳指点的位置,陷入了沉默。

    “你……你再将星图放大回小雀座……不，我是说，这天球仪中的鹏鸟座。”

    秦光照做了。但因为对白矮星产生了疑惑，这次，他很快发现了异常。

    “小雀座命名的由来,是它很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麻雀。”方琳将终端举过头顶，更加直观地比对着两个星座的图像。

    鹏鸟座恒星组成的图案，大致上看和小雀座类似。但细细瞧来，星体间的联系看起来比小雀座更加紧致。

    秦光再次转动时间之轮。

    “342.11y”

    “399.23y”

    “572.87y”

    “906.62y”

    ……

    鹏鸟座的星体相对位置开始明显地发生改变，它们疏离了一些,却依然与小雀座不能完全拟合。

    “怎么不动了？”方琳看着鹏鸟座最后定格的画面，疑惑道。

    “好像到头了。”秦光数度调试增加时间，又尝试用“蛇”的语言发出指令，但圆柱体上的日期再也没有继续向前推进，“‘1485.58y’，这似乎是天球仪记录的最后时刻。”

    “我们的的确确是误解了。”方琳放下了抬得有些酸的胳膊，“这星空充满着谎言，却也记录着谎言表面的真实。人们对它的印象，竟是忠实的记录。”

    “从收敛翅膀的鹏鸟，到展翅欲飞的小雀吗？可我觉得，随着星体间的疏离，鹏鸟与小雀的名字应该对调才对。”秦光苦笑道。

    “不过是某种认知的错置罢了，只是这种认知反映出的差别，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恐怕，我们对松林遗址的误解，又解开了一部分。”

    秦光盯着金属圆柱体上代表时间的单位“y”，在光碑的笼罩下，它是如此暗淡无光，像锈蚀得跑不动路的垂暮老人，看着松林文明最后的岁月没入了尘土之中。

    “方琳，如果这个‘y’代表的不是年，而是‘十年’，你觉得合适吗？”

    “一万四千多年？”方琳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因为只有岁月才能让一只伏翼的鸟儿展翅飞翔，“一万四千多年……这个时间会带来更多的矛盾，但星空不会说谎。”

    “对啊，一万四千多年，然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卢万宁文明才在蓝星上出现……”秦光正喃喃自语，突然潜藏于脑海中的记忆黑匣漏出了一丝光亮，“一万四千多年，可……地球，地球呢？”

    “地球？”方琳疑惑道，“地球是什么？”

    “行星，一颗像蓝星一样的行星。”秦光变得莫名地激动。

    “我的专业印象中，没有这颗星球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是松林文明的称呼？”

    地球，地球……

    地球的……太阳系……

    地球的太阳系！

    秦光在心头默念，眼前立刻出现了离乱的光。光停后，在距离白色巨人五个光年的地方，一颗星体被选了出来。

    “旧太阳系。”他读着上面的文字，松了口气。

    “可资料上什么都没有。”方琳迅速地翻阅着终端上图片，“弩马座三星附近，什么都没有……”

    秦光望向方琳的资料，驽马座在万年的时光中几乎没有变化，在箭头上燃烧的星火却消失了。

    他望向金属圆柱体，时间跳回了“767.65y”。

    他一边默念，任由这读数随着他的意念缓缓上升。

    “885.30y”

    “970.45y”

    “1006.64y”

    终于，在“1055.96y”的时间点上，那个记忆中名字所属的恒星系，连同它在路上的光，永远失去了色彩。

    “秦光，‘地球’……那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只是一份不重要的记录。”

    方琳不死心地查了查终端，在她费心收集、甚至连科普百科都不能望其项背的广袤的资料海洋里，竟未见有关“地球”的只言片语。

    “该词条尚未创建，您可以自行编辑。”屏幕上的字样敲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

    秦光倒是看起来没太在意。他望了望来时的方向，那地窖严实的大门依旧牢牢挡住了镖师，甚至很可能，他们连地窖的口都不曾见过。

    “我们躲进来后，一直被这遗址下方的景象吸引，可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他看了看终端上的时间，距离来到地下已经四小时过去了，“我们要怎么出去。”

    方琳听到这话，在一旁安静了下来。室内陷入了尘封般的死寂，只剩头顶的星空和如山崖般危倾的光碑好似发出了一点无言的响动。

    那些镖师的搜查响动一丁点也没传下来，不知是已经离开，还是这天棚实在厚重，又或是一个局，一个按兵不动引他们自投罗网的局。

    想到这里，秦光只感觉自己身在一块四周埋着雷的水域，讲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

    “我还记得，徐城说，让我们找到蛇形标记，然后躲进来。这意味着，这里也有出去的办法。总之，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他心随意转，眼前的光碑和星空像熄灭的老旧钨丝灯泡，瞬间之留下了滞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影。

    脚下的蓝星地表影像亦从大厅的边缘缓缓向内收缩，一分钟后，又只剩方琳脚边倾倒的蓝色冰焰照亮了身边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