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昊既然下令彻查此事,自然是有把握能够查出真相的。

    不说其他，他手里那支暗卫可不是用来装饰的摆件，这些年能够牢牢掌控住后宫不出什么大乱子，说明暗卫的能力值得肯定。

    只是他素来不爱女色,也不怎么理会后宅争斗,即位后日理万机更是无暇他顾,加上素来信任敬重皇后的为人处世,所以他对内宅争斗这方面的认知并不深。

    避入熙华宫后消失不见的两个刺客最后被暗卫抓了出来，连自尽的时间都无,直接被敲昏扔去了暗牢。之前被带走的楼宇也在其中,还有孟嬷嬷在熙华宫查出的形迹可疑之人,以及之前莫名其妙在御花园昏睡一夜的三个宫女。

    趁着这次刺客事件不少宫妃遇害、宫女内侍失踪、侍卫伤重或不幸身死,这些人的去向也被悄然掩去。

    受了惊的宫妃命妇们各自被安抚好之后下了禁口令,终于顺利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然而在万众瞩目之下“真面目”无所遁形的懿贵妃,却在旁人口耳相传、秘密宣扬的情况下，名扬整个京都。从前凌瑾瑶是柔弱多病的大琰第一美人，如今的懿贵妃是武艺高强的绝世高手。

    至于回府的皇族宗亲、文武大臣们，他们也会偶尔提上一嘴——那日圣上抱着懿贵妃的紧张模样，让不少人看到了难得出现的帝王柔情。于是不知不觉中,整个京都的权贵们都已知晓,懿贵妃圣眷正浓、不可得罪！

    不过两日的时间，后宫之中,被掩盖在和睦平静下的各种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全都被集中起来,放在李景昊的御案上。厚厚的一沓毛边纸摆在御案上,里面是这七年宫中发生的大小阴私事件,另一边薄薄的似乎只有五六张,却是暗牢中暗卫审讯那些可疑之人的供词。

    李景昊心下沉重，走神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拿起那一沓厚厚的毛边纸翻开。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最上面有十几张都是关于皇后的；皇后下面是贤妃，贤妃下面是已逝的惠妃、德妃、周昭仪等宫妃，今次新入宫的则在最下面，包括懿贵妃、陈嫔、路秀仪等几个比较受宠的。

    李景昊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当他无意间瞥到浣花草、茶水、易致女子宫寒不孕等字眼时，一股寒意窜上心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打起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这沓写满了宫廷私密的毛边纸上，从头开始翻阅。

    入宫两年，皇后坐稳了凤位后，青凤宫的请安茶中便多加了一味易致女子宫寒的浣花草？

    入宫四年，太医院的杜太医被皇后收买，帮助皇后控制了不少太医，为皇后排除异己、控制后宫诸妃的怀胎生育？

    每次大宴，宫妃们食用的菜肴中都加了少许红花？

    茗婕妤白清幽之死是皇后与贤妃合力所为？

    周昭仪生下三公主后大出血，以致伤了根本、日后再也无法怀胎，也是皇后让接生婆下的暗手？

    两年前惠妃之死，是因为她发现了皇后控制子嗣的手段并想要回禀圣上、以报当年害其小产之仇，却被皇后杀人灭口？

    李景昊越看越是心惊肉跳，阵阵寒意涌上心头，破天荒感觉到背脊生凉。

    他一直信任敬重的发妻，明面上所有人都赞她宽厚良善、贤惠大度，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可暗地里竟是这样心狠手辣、阴谋百出？

    明明是结缡十一载的枕边人，他却从未看透过对方的真面目，反而将后宫交予她全权管理，以致御极七年膝下无子……这样善妒而狠毒的皇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连之前陈嫔暴毙之事都是她暗中动手，为了嫁祸给表妹，一石二鸟？

    陈嫔无意冲撞路才人致其小产，却是因为两个心怀叵测的小宫女，其一与皇后有关，其二与路才人身边的西沉来往密切？

    之前宣扬路秀仪受宠是因为与茗婕妤面貌相似的流言，是贤妃命人传出去的？

    路秀仪果真善蛊，性情也偏激暴戾，利用毒蛊控制了不少宫人？良妃身边的大宫女已被路秀仪控制，之前还刻意提醒良妃去交好表妹？

    什么叫最毒妇人心？李景昊在这一刻才有了深刻的意识，并为自己之前的轻忽大意而后悔。

    是他低估了后宫妃嫔争宠的手段，低估了人心复杂，低估了中宫无子对于皇后的压力……

    若是他能多关注一下后宫的动向，关注一下妃嫔之间的争斗、关注一下多年无子的源头……或许很多事情都能避免。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逝者已矣，对于那些无辜消亡在宫廷倾轧中的女子，他再如何痛悔如何愧疚，也无法回溯时光、令她们不遭厄难，唯有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方能消其怨愤、使其在天之灵得以安乐！

    皇后，贤妃，她们辜负了他的信任，残害了许多无辜女子却成功地将真相掩埋……

    若非这次闹出的刺客事件让他决定彻查后宫，他还真不知自己的枕边人竟如此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对了……这次中秋宫宴上的刺客……是否也与皇后有关？

    李景昊连忙翻到后面，果然发现刺客事件便是皇后的安排！

    她虽然明面上称病卧床，暗地里却一直没停止过动作——承恩公府的庶长子竟也被她笼络、替她收容了前几年不时流窜到京都的流匪、山民为人手训练成刺客，今年西北大旱承恩公府同样往西北带回了不少流民，如今却被她安排到宫中行刺！

    中秋宫宴虽是贤妃安排，但皇后暗地里依然掌控着大势，借着前些日子宫女们在招武门会亲时的便利混入宫中……

    此次的宫宴行刺，被杀的全是膈应了皇后、或与皇后有隙的宫妃，包括生了三公主的周昭仪、他曾经宠过几分的林婕妤，还有几个承幸过的低位宫妃！

    若说之前她还有些理智在，算计暗害也尽量不留痕迹，如今却仿佛孤注一掷，已经丧心病狂了！

    再看另一边那薄薄的一叠毛边纸，两相对照——

    熙华宫那四个形迹可疑的宫人，也是皇后在表妹进宫之前便安排好的，之前从未让吩咐她们做事。此次却是奉命将巫蛊偶人埋入前院表妹时常经过之处，正是为了让刺客“避入熙华宫”时将巫蛊挖出，最好嚷嚷得人尽皆知，让表妹再也无法翻身！

    至于那楼宇……贤妃的表叔父之子，娶了皇后的胞妹，说得亲近些还算是他的连襟！

    可惜他却听从皇后的吩咐，在搜查刺客的过程中，刻意挖出巫蛊构陷表妹，意欲将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至于挖出装了蛊虫的瓷瓮，竟是为了“顺手”帮路秀仪一个忙？

    楼宇何时与路秀仪有所勾连了？这二人莫非……

    宫宴上贤妃安排的那些菜品，蟹性寒易致流胎，甲鱼汤活血化瘀、五行草利肠滑胎……都是为了试探在场宫妃是否有怀胎者。

    若是无意吃下后小产，自然是不知者不罪；若是有意不吃这些菜，恐怕就是心中有鬼……若是以往皇后安排的宫宴皆是如此，也难怪宫中诸妃均无喜讯了。

    李景昊如今方知，自己所封的贤妃根本配不上那个“贤”字！

    甚至……似乎连他无意之间的临幸，都成了许多宫妃的催命符！清幽被皇后与贤妃合谋害死，陈嫔被皇后安排“暴毙”，路秀仪也多次遭到暗害，连表妹也不例外！

    这次皇后不但安排了刺客，还有之后的巫蛊……

    贤妃在宫宴上布置的菜品，还有那不小心打翻菜碟的布菜宫女，特意想将表妹引去更衣……

    还有路秀仪特意让人搬来的几盆夹竹桃，花香浓郁却有剧毒，其毒性之深重寻常人根本无法抵挡，身怀六甲之人自然也无法例外……

    至于之前那三个夜宿御花园的宫女，竟都是被路秀仪用蛊毒控制住了的！她们之所以出现在御花园，确实是有高手将她们带出住处扔出来的，至于这高手究竟是谁……

    李景昊虽未亲眼所见，但既然众口一词说懿贵妃武艺高强，熙华宫却并无其他身手非凡之人，想必动手的就是表妹？

    只是表妹既然查出了头绪，也怀疑路秀仪善蛊，为何不直接抓住路秀仪拷问、而要抓那三个宫女打草惊蛇呢？

    李景昊心中存疑，只是想起表妹如今身怀皇嗣却昏迷不醒，王太医之言犹然在耳，又忍不住心生怜惜……无论如何，表妹并未犯什么大错，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能够醒转，能母子平安，其他的可以暂不计较。

    想到这里，李景昊再一次庆幸自己先下了禁口令，否则……岂不是如了皇后所愿？至于皇后与贤妃……李景心绪慢慢沉静下来，略一思忖，便有了决定。

    ……

    青凤宫。

    “皇帝制曰：皇后王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善妒无子、残害宫妃，焉能得承天命、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入熹微宫安置，无召不得出！钦此！”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如晴天霹雳，将暗自兴奋、等待巫蛊之事爆发的皇后打落深谷！

    身边的严嬷嬷、何嬷嬷以及四大宫女都呆若木鸡、难以置信，但面对前来宣旨的吴普，她们连抗议或者质问的话都无法出口。

    “不可能的！吴普你是不是搞错了，圣上如何会突然降旨废后？”皇后也难以置信，她失去了一贯的端庄雍容，苍白着脸恶狠狠地瞪着吴普，高声质问，

    “是不是你这狗奴才假传圣旨了？一定是的，你定然是被凌瑾瑶那贱人收买了，居然敢假传圣旨来废后！本宫要去泰和宫，让圣上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吴普却并未理会她此时的色厉内荏，只恭敬地回了一句：“圣旨是圣上亲手所书，请皇后娘娘，不，请王庶人接旨吧。”

    皇后却连连摇头：“不，不会的！本宫才不会接旨！这绝不是圣上的意思，本宫要去泰和宫求见圣上！”说罢，伸手用力一推，竟要将那卷圣旨直接打掉！

    吴普这才敏捷地退了两步，躲过皇后的动作，态度依然恭敬得很，语气也与平日无异：“王庶人应当记得，后宫妃嫔无旨不得擅入泰和宫。此前后宫诸妃皆是如此，如今王庶人要迁宫了，也需遵守宫规才是。”若是皇后，自然还能有直接去泰和宫求见圣上的权力，但如今她只是王庶人了。

    “吴普你大胆！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对本宫说话！”皇后显然是听不进去了，吴普的语气再怎么谦恭、态度再怎么低微也没用，听在她耳中便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刺耳之极、让人难以忍受！

    吴普微微皱眉，不得不提醒一句：“王庶人还是接旨吧。”庶人是没资格自称“本宫”的，但显然王庶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一时情绪混乱言语失当，也是情有可原，无需斤斤计较至此。

    “圣上呢？圣上在何处？既然降旨废后，圣上为何不出现？”皇后的情绪依然不曾平复，但既然吴普总拿着宫规说事，那么废后乃国家大事，事关江山社稷，为何不是圣上亲口宣旨？

    如此轻易地废后，之前甚至连风声都未传出，他就不怕前朝大臣的质疑、御史台的死谏么？

    什么善妒无子、残害宫妃……无子也就罢了，圣上凭什么断定她做过残害宫妃之事？如果只是怀疑，他为何不来青凤宫亲口问她，而是直接一道圣旨下来，将她从云端打落深渊？

    吴普见她不肯死心，只得开口回答：“懿贵妃身怀皇嗣，却因刺客一事至今昏迷不醒，圣上亲去探望，只求贵妃尽快醒转。”一句话断绝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凌瑾瑶身怀皇嗣？”皇后如闻平地惊雷，瞠目呆立，几乎被这消息炸得魂飞魄散！这一刻，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刺客，什么巫蛊，什么算计，都已消失无踪，就连吴普后面那一句“至今昏迷不醒”都没听入耳中，只剩下这一句在脑海中回荡——

    吴普见她一时片刻似乎缓不过来，有些无奈，便将圣旨交予了皇后素来信重有加的严嬷嬷，不理会几人同样被这消息惊得呆若木鸡，只叮嘱道：“嬷嬷心思清明，且好生劝导王庶人一番，尽快准备迁宫吧。”

    迁宫这话也就是说得好听，皇后被废，自然无法再住青凤宫，熹微宫也是名字好听，其实就是冷宫。熹微宫位于皇宫的西北角，说得夸张些，几乎被排除在禁宫之外。

    除此之外，圣上或许不知，皇后与几个心腹却都知晓，熹微宫中还有被皇后处置的其他几个庶人呢！如今王庶人也被送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