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太医皱着眉头神色复杂的样子，苏清寰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状似无奈地问：“如何？”

    杜太医收回手，拿起丝帕，习惯性地捋了捋颔下短须，小心谨慎着问：“娘娘是否先天体弱、自幼多病，每日里喝药与用膳一般多？”

    苏清寰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错。”

    杜太医微微颔首，随即又问：“娘娘近日是否用过什么灵丹妙药？”

    苏清寰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曾。”

    杜太医有些惊奇，又问：“那娘娘可是接触过什么奇花异草，或是天材地宝？”

    苏清寰心下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摇摇头，惊讶地问：“杜太医为何有此疑问？”

    “药王的《千金方》自序中有云：‘是药三分毒’，娘娘本是积年多病之身，这些年又吃了许多药，虽然勉强缓解了病情，却因为各种药力的相互作用及某些药物的互不相容，从而积累了不少药毒在体内。”

    杜太医迟疑了下，斟酌着词句回答道，“如今娘娘突然发病，却是因为身体的先天不足被治愈，并且那股治愈娘娘身体的外力还在继续作用，将那些积年的药毒排出体外。只是排毒的力道太猛速度太急，娘娘的身体一时无法承受，这才会瞬间虚弱、如重病缠身一般。”

    此言一出，熙华宫中霎时一片寂静。

    熙华宫众多宫人的心思暂且不提，苏清寰此时却是千头万绪、百味陈杂。

    既惊讶于这杜太医果然医术高明，居然能看穿她的身体已差不多复原——虽然没看出具体原因也没看出她习练内力，但这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又似乎松了口气——已经有人给出了她身体恢复的“原因”，那她继续顺着编就行了；

    更有种突如其来的紧迫感——杜太医明显是皇后的人，一旦皇后知晓她身体正在恢复，恐怕阖宫妃嫔都将知晓此事，那么示敌以弱便无法实行，反而在吸引了阖宫妃嫔的关注后，极有可能成为皇后乃至诸妃的头号大敌！

    严嬷嬷在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如临大敌的震惊与紧张。她不过是个奴才，当然是替自家主子紧张担忧！毕竟贵妃不比其他宫妃，乃是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若是个常年喝药的病秧子也就罢了，若是身体健康、能替圣上孕育子嗣，那么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杜太医的意思是，娘娘若是顺利渡过此劫，便能大安？”

    先开口的却是李嬷嬷，当反应过来杜太医话中含义之后，饶是李嬷嬷素来沉稳持重，也掩饰不住激动欣喜之色，一面开口向杜太医确认，一面喜形于色地看向自家主子。

    安宁县主因先天不足而自幼身体孱弱，喝药之多胜过用膳，遍寻名医也无法治愈，几乎成了长公主的心病！若是能就此治愈，不但去了长公主的心病，甚至若是县主自己愿意，长公主与宣安侯府同时发力，皇后之位也触手可及！

    杜太医愣了一下，斟酌了一番词句，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虽是如此，娘娘的身体毕竟损了根基，即便如今能够恢复，却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寿元。”

    “影响寿元？”李嬷嬷闻言皱起眉头，眉梢的喜色也逐渐消失，有些担忧地看了苏清寰一眼，她有些急切地问，“杜太医可有办法避免？”

    苏清寰对此早有所料，却并不担忧，毕竟寿元有损也不过如此，总比凌瑾瑶原本年不过廿一便芳华早逝要好得多。

    她成为苏玉瑶时活到耄耋之年，若非最后实在毫无留恋、终于选择离开那个任务世界，只怕期颐之寿也不在话下，毕竟她当时已是先天武者。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改变凌瑾瑶的命运、保护她的孩子，只要完成了任务，也并不需要寿元太长。

    见杜太医皱眉不语，苏清寰终于开口：“嬷嬷莫要为难杜太医了。”顿了顿，她柔声慢语道，“杜太医，本宫的身体因排毒而虚弱如重病，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危险程度如何？”

    杜太医有些惊讶她对于寿元毫不在意的态度，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谨慎地回答：“若是排毒顺利，七日便可恢复过来。若是有所差错，便极有可能功败垂成——药毒全数爆发之后，除非能得到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千叶生莲，否则无药可救。”

    “七日？”苏清寰若有所思，随即正色道，“杜太医医术果然高明。不过，本宫希望这个消息不会从杜太医口中传出去。当然，皇后若是过问，杜太医可以直言。至于圣上那里，本宫会亲自回禀。”

    杜太医神色一凛，连忙躬身应下：“微臣遵命。”

    此事毕竟攸关贵妃性命，他哪里敢随意外泄？不过他到熙华宫本就是奉皇后之命，因此皇后若是问起，他也不能隐瞒。

    至于圣上那里，贵妃既然说了亲自回禀，那么只要圣上不特意宣召他询问此事，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送走了杜太医与严嬷嬷，李嬷嬷面上放松了些许，建议道：“娘娘，不若将此事告知长公主？”此等喜讯告知长公主，想必长公主也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毕竟当初侯爷并不同意孱弱多病的独女入宫为妃，是长公主权衡利弊后一意孤行，忍痛将县主送入宫中。

    为此夫妻俩破天荒冷面相对了好一阵，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若是长公主和侯爷知晓此事，或许夫妻僵局便能打破……

    “不急。”苏清寰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李嬷嬷的提议，见她面露惊讶，略一思忖，解释道，“如今本宫因告病一事正值风口浪尖，何必节外生枝？再过几日便是内外命妇入宫觐见的日子，届时我会亲自禀明母亲。”

    李嬷嬷一想确实如此，她的提议倒是过于急躁，便也附和道：“娘娘所言有理。深宫内苑人心复杂，正该处处谨慎，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苏清寰正要说什么，却见宝芝匆匆忙忙而来，福身行礼，禀报道：“娘娘，圣上安排的嬷嬷到了。”

    苏清寰闻言将未竟之言都吞了回去，吩咐道：“宣进来。”

    很快便见一个秋香色宫装、年约四十的老嬷嬷从容走入殿中，她衣着整洁面容严肃，举手投足都可作为宫中规矩的典范。她站定之后优雅的福身行礼：“奴婢孟青衣，拜见贵妃娘娘。”

    ……

    青凤宫。皇后正在听严嬷嬷与杜太医的回禀。

    “既如此，熙华宫暂时撤灯吧。”听完杜太医的话，皇后面色十分难看，却强自压抑情绪，保持着雍容大气的国母风范，如此吩咐之后，挥挥手让杜太医退下。

    待杜太医退出殿中后，严嬷嬷才面色严肃地开口：“主子，若是贵妃身体康健，对主子可是极大的威胁。”

    何嬷嬷也附和：“严姐姐说得不错。主子，不能放任下去了。”

    “其中利害本宫自然清楚。”皇后面色黑沉，语气冰冷，抬眸看了一眼殿外，沉默片刻方道，“只是熙华宫如今万众瞩目，此事如今又只有严嬷嬷与杜太医知晓，一旦行差踏错，青凤宫将万劫不复。”

    何嬷嬷略一思量，面上露出几分狠色，低声道：“主子没必要亲自动手，只需……借刀杀人。”提到最后那四个字时，何嬷嬷将声音压得更低，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嬷嬷的意思是……”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了闪，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一个宫女匆匆而来，顿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只听那宫女慌慌张张地禀告道：“娘娘，出事了！”

    “何事？”皇后心头一紧，脱口问。

    “榴花轩路才人见红了！”那宫女急忙回禀，“事涉路才人与陈嫔，如今都在静姝阁，路才人特地命贴身宫女来青凤宫求助，如今正在殿外候着！”

    “见红？”皇后大惊，急声喝道，“快宣！”

    寻常宫妃来月事不会让人如此惊慌，这句话中的见红，指的应该是怀胎的宫妃有小产迹象！那个长得与白清幽相似的路才人竟然怀上了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