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她？”楚夫人愣了一下,目光微闪，随即低声问道，“安安，你还记得柳轻萧那六位夫人的身份？”

    “记得。”苏清寰愣愣地看着那几人离开的背影,语气异常冰冷,“怎么会不记得……他那六位夫人,我都印象深刻、铭记于心！”

    楚夫人看出她情绪不对,虽是心疼却也没再急着安慰她，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安安你太过执着于梦境了。”

    跟在身边的杨嬷嬷见状,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不敢打扰母女俩叙话。三姑娘梦魇之事她也听说过,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也没想弄得太清楚。

    “娘，这不仅是执着而已。”苏清寰回头看向她,隔着帷帽看不清神情，语气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昨晚我又做了那个噩梦。不，或许那不仅是噩梦……我仿佛跟随着梦中的自己过完了一生，怀着临死前的绝望与怨恨不甘,重新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娘,我恨他们！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到后面那两句时,她的声音并不高亢激烈,反而是温柔乖顺中透着果断决绝，再思及话中内容，搭配这样的语气，竟是叫人不寒而栗。

    “昨晚上又做噩梦了？怪不得今日气色不太好，安安……”楚夫人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紧绷着甚至有些颤抖的身体，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时心疼不已，连忙拍拍她的手臂，柔声安抚道，

    “别再压抑自己了，那只是个梦而已，一直压在心底，会喘不过气来的。咱们今天特意来慈源寺上香，一来是求个心安，二来也是想借此松快一下，莫要强自压抑情绪、将自己憋闷出病来。若是因为一个柳轻萧而心绪不宁，岂不是本末倒置？”

    “娘……”苏清寰低低唤了一声，正欲再言，却见楚书玥、楚慎行二人已经走进亭中，便将未竟之语咽了回去。

    敏锐地注意到楚夫人安抚式的姿态，楚书玥略有些担忧地问：“三妹怎么了？”

    “没什么，遇见了故人而已。”苏清寰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件扫兴的事。

    “故人？”楚书玥愣了一下，但看眼前这气氛，实在不像是故人重逢的欢喜，便也明白过来，不再多言，只低声道，“既然累了，就先坐下歇歇吧，免得到时候登阶气力不济。”

    “二姐说的是，娘，咱们快坐下吧。”苏清寰听到这话便也开口，顺势抽出自己的手来。

    立刻便有其他下人去擦凳擦桌，又铺了一层垫子，还拿出了点心和茶水摆在石桌上，一切布置完后，下人们纷纷退到旁边。

    楚夫人看苏清寰不再沉溺于那些愤恨不甘的情绪中，便也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坐到了石桌边上。又招呼楚家兄妹三人一起坐下，吃些点心用些茶水垫垫肚子。

    这边浩浩荡荡一堆下人伺候着，周围还有不少护卫，再看那主子的衣着气度十分不凡，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上赶着来招惹，一时倒是安静无事。

    随意吃了几块糕点充饥，苏清寰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几步而后立定，举目远眺，她看似欣赏风景，实则目光空洞、心思百转。

    柳轻萧与婉清都出现在慈源寺……她早就料到柳轻萧绝不会罢休，但是，楚夫人带她来慈源寺进香的消息并未往外泄漏，柳轻萧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还有婉清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某些人的算计？

    按理说婉清的身份，与她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即便想要算计，也不会用一个身份低贱、为寻常女子不耻的清倌人来算计她……

    可是，人心难测，谁知道婉清的忽然出现，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像曾经的楚书瑶，在她被柳轻萧说服、将婉清当作姐妹一样看待时，却从未想过她有一天竟会以另一种身份成为自己的“姐妹”！

    无论如何，她都要小心谨慎才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如今的情况有点复杂。虽然楚夫人暂时不曾表现出来，但她却有一种微妙的直觉——楚夫人已经在怀疑她了！

    若非感觉到某些违和之处，她也不会怀疑楚夫人的表现，毕竟面对她时，楚夫人一直都是楚书瑶记忆中那个慈爱和蔼、对爱女宠逾珍宝的母亲，可是……或许从她表现出想要习武的念头开始，事情便已经脱出了掌控。

    事后她也忍不住懊恼自己的心急，在那么敏感的时刻，柳轻萧请来说亲的冰人刚刚离开，说到白芍被对方蛊惑，这时忽然提出习武确实太过突兀，也难怪楚夫人会疑心……

    可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她只能事后尽量补救，免得楚夫人疑心愈重、事情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那日哺食的时候，她特意早些去见了楚云胥夫妇，故意揭破她怀疑自己的事实，而后避重就轻，拿“噩梦”中将会发生的事情转移楚夫人的注意力，也极力将自己的“真实”与“转变”表现出来，希望能给她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叫她相信楚书瑶只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而移了性情……

    目前看来，楚夫人的表现已经趋向于正常，似乎并没有再怀疑她性情大变的真实缘由，可是这一趟慈源寺，或许也是一种试探。

    若是她通过了这次的试探，或许能让楚夫人彻底放下心中的怀疑，相信她的转变是情有可原的，若是她再次露出破绽……只怕楚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会将刀锋指向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

    这次慈源寺进香之事，她原本只是打算好好表现一下，先将楚夫人的疑心消除掉再说。至于“改变楚书瑶的命运，报复柳轻萧并揭露其真面目，保住楚家”的任务，还是要徐徐图之，决不能操之过急。

    没想到，柳轻萧竟然会出现在慈源寺！

    剧情中根本没这回事，楚书瑶此时只顾着与柳轻萧柔情蜜意，连父母兄姐都顾不得了，更别提来慈源寺进香……如今她直接拒绝了柳轻萧，才有了这次慈源寺之行。

    没想到，被柳轻萧迷惑、情愿叛主为他通风报信的白芍没了，他却依然能得到消息，进而提前来到慈源寺守株待兔，想来要么就是几个知情之人不慎漏了口风，要么就是……楚书瑶身边的下人，只怕叛主的不止白芍一个。

    看来回去后要好生清查一下青淑园的下人了，即便事后查出并非青淑园的下人所为，也能叫她彻底放心，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至于今日柳轻萧的出现，定然是来找楚书瑶要个解释，或者想要挽回她的心，但也不排除他已经提前做好准备、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便要撕破脸的可能！

    苏清寰打定主意，还是要吩咐人好生盯着柳轻萧才行，但凡露出些苗头，直接抓起来堵住嘴带走！毕竟目前看来，柳轻萧不过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穷酸书生而已，难道还能从府上这些孔武有力、身经百逃的护卫手上逃脱？

    ……

    上过香后，苏清寰看楚夫人与楚书玥二人还要求签，她却没这个心情，直接站起身来，提前从大雄宝殿中走出来。

    迎着灼眼的日光，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看到柳轻萧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看过来，目光殷切而带着些许焦急。

    直接无视了他热切的目光，苏清寰转身就走，便听到身后传来柳轻萧的声音：“瑶瑶！”

    苏清寰身形滞了滞，干脆停下脚步，转身对上他的双眼，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瑶瑶……”柳轻萧见她愿意搭理，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连忙快步往她这边走来。

    不过走到半途，便有护卫拦在面前，不许他继续接近。

    柳轻萧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即有些委屈地看着她：“瑶瑶……”

    见她并无表示，连忙又道，“瑶瑶，我有要紧事跟你说。为了和你见一面，我特意来慈源寺等了好久，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毕竟是佛门净地，那么多人看着呢，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纠缠不清，容易引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苏清寰略一沉吟，低声吩咐道：“让他过来吧。”

    那护卫听命放行，苏清寰看着柳轻萧走过来，却没等他先开口，直接对旁边的小沙弥道：“劳烦小师傅带我们去厢房吧。”

    那小沙弥和善地应下，随后带她往后院厢房走去。

    看柳轻萧欲言又止，她挥挥手直接打断了他，冷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过来吧。”

    顿了顿，她转头又随口吩咐了一个侍女，“去和娘亲说一句，我和柳公子有事去后院厢房商谈。”而后抬脚就走。

    柳轻萧看起来有些错愕，却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