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元二十九年五月十一,周帝四子因勾结外邦、里通外敌、行刺太子的大罪被贬为庶人，四皇子府被查封，皇子府中所有人等或遣散或处死。

    四皇子之生母敬妃也被打入冷宫，无召再不得出。

    原本赐婚为四皇子妃的崔家大姑娘,因四皇子之事哀恸过度,得了失心疯,被送往青音观修养,婚约也就此解除。

    至于同样被关入宗人寺的二皇子与三皇子，分别封为永安王、临阳王,即日起与各自的侧妃同去封地,王妃与世子留京,五年一次可回京述职,平日无召不得回返。

    宁元三十年八月初五,正二品永昌县主崔秀珑的及笄礼。

    一群刺客扮作婢女混入其中，意图行刺未果,被抓入刑部大牢候审。

    经严加拷问后，刺客招供乃是淮阴侯府之人幕后指使，而后又顺藤摸瓜，最终竟查出真正的主使者乃青音观修养的崔大姑娘！

    崔秀珑的绝地反击并未收到应有的效果，盖因玉兰苑的下人个个习武、耳聪目明,看出那些眉来眼去、交头接耳的婢女实在古怪,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上去抓人。

    双方都会武功,自然是你来我往好互不相让,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确定了这些刺客的身份,以及与一年前刺杀太子那批人的联系之后,崔秀珑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引得周帝勃然大怒！

    想到太子至今孱弱不堪,出门吹风或稍有劳累便能大病一场的身体，他直接下令杖责一百大板之后再鸩酒赐死崔秀珑，并将她的存在直接抹除，任何人不得再度提起！

    就连崔德佑也受到牵连，因“教女不严”之罪而降级为正三品侍郎，一时半会儿是怕升不上去了。

    宁元三十年十一月十二，却是嘉郡王与永昌县主的大喜之日。

    如今难得出宫一次的太子亲至嘉郡王府，与嘉郡王共饮一杯，祝贺他与永昌县主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在场之人见太子亲至，又想起暗地里那些从未间断过的传言，心中对这嘉郡王一家更是看重不少。

    无论这忽然出头、并且深得圣宠的嘉郡王究竟是不是今上的遗珠弃璧，看如今这情形，不仅陛下宠爱，连太子也十分看重，再想想他三番两次救下太子，身手不凡武艺高强……

    倒不是一般的草莽之辈，得到一些恶重视也是应该的。

    喜宴过后，太子因天色已晚、他如今身体虚弱受不得夜间凉风，只能留在郡王府中暂住一宿。

    听闻太子留宿，原本在新房静待嘉郡王到来的苏清寰干脆起身，换下华美厚重的凤冠霞帔，只穿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正红色常服——虽是寒冬但有内力傍身也并不太冷，前去见过太子。

    此时太子正与沈君棠相对饮茶，半晌不语。

    将近一年的时间未见，再看到太子时，苏清寰也吓了一跳。

    太子看起来沧桑病弱不少，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也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其他原因，即便是皇宫中各种金贵的药材养着，也没办法恢复他被剧毒损害的根基，宫中时常会听到太子生病的消息。

    近一年来他也不怎么爱出宫了，苏清寰除了必要出席的宫宴之外，也不怎么进宫，没成想再次见面，对方竟会是这般模样。

    听到下人禀报说王妃到了，太子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一身正红色常服、容色倾城的女子顿时映入眼帘。

    四目相触的瞬间，太子有片刻的失神，蓦然想起三年前的初见时，尚且稚嫩却已初窥绝色之姿的少女，那一抬眸的惊艳，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之后逐渐长开后越发亭亭玉立、风姿出尘的少女……

    出手救人时的利落英气，随风飒飒的衣角与神采飞扬的眉眼……

    各种各样的面貌，最终汇聚成如今这般红衣翩然的绝世风华。

    可惜，这人终究没能属于她。

    若是在中毒伤重之前，他绝不会任由父皇将她赐婚给旁人，即便那人可能是他的兄弟，是父皇最钟爱的女子所生之子！

    可他却一朝不慎被人算计得逞，以致中毒太深损了根基，如今即便得了父皇的愧疚与信任，却也没办法再恢复曾经的强健体魄，没办法给她……幸福。

    一个身体孱弱、还不知能活多久的太子，即便强行将她抢入东宫，又能给予她什么保证？

    恩宠？子嗣？这些他都无法保证。

    更重要的是，若他不幸早亡，太子的妻妾除了以遗孀身份守寡或是清修之外，还能做什么？

    即便有了子嗣，他也无法担保那子嗣会受到父皇的宠爱及重视，更别提父皇年岁已长，他日新君继位，前太子的子嗣是否会成为眼中钉？

    再嫁？那也是不可能的。天家妃妾，只能从一而终，即便夫君薨逝，也只能安分守寡，或是伴随青灯古佛一生。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拖着病弱的身体，紧抓着她不放呢？

    从前的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看中了就要得到，不会顾及太多，也不会考虑对方是否愿意。

    如今么……或许是一年前那次中毒昏迷，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后，他虽说不上大彻大悟，却也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她心有所属，他又有身体上的拖累，何必强作恶人，最终却连累得她后半生凄苦？

    注意到太子的失神，苏清寰微微蹙眉，略略抬高了声音行礼问安：“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虽说沈君棠的身份，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是不能太过违制，免得招致御史的弹劾。

    听到苏清寰的声音，太子迅速回神，下意识露出笑容，他抬了抬手，张嘴欲言，却似乎想到什么，神情顿时有些苦涩，低声道：“弟妹快快免礼。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却是我叨扰了，且不必如此拘束，就当寻常家人见面一般吧。”

    既然换了身份，如今连称呼也要一同换了。不能直呼其名，也不是“崔二姑娘”，更不需称呼县主，却该唤一声“弟妹”。

    沈君棠今日穿了一身鲜艳大红的郡王蟒袍，显得玉树临风、尊贵非凡，却又比平时多了一分热闹喜庆。

    此时已经站起身，大步向苏清寰走来，神色正经严肃，对她说话时，语气却带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温柔：“瑶瑶真美。”简单而朴实的四个字，没用上那些骈四俪六的辞赋，也不需吟诵诗篇，其中的温柔与郑重，却足以让人动容。

    这么直白的称赞让苏清寰愣了一下，随即赧然垂首，感觉到身上有灼热的视线停留，她连忙开口转移话题：“只怕师兄方才光顾着敬酒，如今尚且腹中空空，我去吩咐人做些点心吧。”

    说罢不待他接口，直接冲太子一礼，道了一声，“今日府中忙乱，只怕照顾不周，还望太子见谅。”而后便退出了堂中，去吩咐人弄些吃的。

    有些话二人独处时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素来的矜持与自重让她很不习惯。

    “沈君棠。”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太子遂站起身来，走至沈君棠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沈君棠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开口问：“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沉声开口：“在父皇和我提起之前，我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天家血脉流落民间，还是曾经父皇最为宠爱的蝶妃之子。”

    沈君棠闻言微一挑眉，并未开口接话。

    太子似乎也没想听他接话，只继续说道：“我更没想过，你也倾慕于崔秀瑶。并且还直接求到父皇面前，利用两次对孤的救命之恩，说服父皇给你们赐婚。”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孤本来没想过放弃崔秀瑶，毕竟三年前我便已有倾慕之心，不但比你早遇上她，也比你先一步定下她。

    孤是堂堂大周太子，想要什么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没有我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世事难测，忽然冒出一个沈君棠，居然敢从孤手中抢人！”

    听到这里，沈君棠终于开口：“瑶瑶不是你的。”一句似宣告又似提醒的话，引得太子冷眼扫过来，神色微带煞气。

    “瑶瑶是我师妹，如今更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妃、嘉郡王府的女主人。”沈君棠却夷然不惧，反而再次开口强调。多重身份归为一处，归根究底，师妹如今属于他，而非太子。

    “你说的没错。”太子横眉冷目几欲发作，最终却只能苦笑，而后继续说道，“我如今身体不好，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没办法再将崔秀瑶抢回来。但是，沈君棠你记住，若你对她不好，我定会让你后悔一辈子！”说到最后字字铿锵，叫人无法质疑他的决心。

    “太子多虑了。”沈君棠淡淡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

    宁元三十二年三月，太子病重，昏迷之前忽然说想见嘉郡王夫妇。

    周帝心中悲恸，即便知晓嘉郡王妃怀胎十月，分娩之期将近，也顾不得许多，连夜宣召嘉郡王夫妇入宫。

    入东宫不久，嘉郡王妃忽然见红，被迅速移至偏殿待产。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后，郡王妃平安诞下麟儿，一声响亮的婴啼传遍东宫，也将昏迷中的太子唤醒。

    太子醒转之后精神大好，竟是半点不见之前的病恹恹模样。

    周帝大喜，差点老泪纵横，又觉嘉郡王之子福气甚大，甫一降世便令太子好转，当即赐名为“祚”，又因皇孙字辈为“宏”，便以其名为“宏祚”，强令其留在东宫陪伴太子养病。

    至于嘉郡王妃，初初生产也不好移动，干脆施恩让其留在东宫坐月子，一切吃穿用住均由太子妃安排。

    当然，嘉郡王身为男子，又正值壮年，即便深得皇宠、也不能留宿宫中，便先遣返归府，诸事日后再言。

    在小宏祚的陪伴下，太子如同服食了灵丹妙药一般，身体迅速好转，虽还是脸色苍白带着病容，却已不再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反而逐渐恢复了壮年男子的精神与体魄。

    这更验证了小宏祚福气极大的事实，周帝对小宏祚也愈发另眼相看。

    在宫中呆了一个月之后，就连原本看了小宏祚便觉得戳心的太子妃也喜欢上了他，在嘉郡王妃准备带小宏祚出宫时，更是不住挽留。

    只是看到嘉郡王迫不及待的样子，总不能再强行留人，太子只能拿出身为一国储君的威严，要求嘉郡王要经常带小宏祚入宫，否则便要禀告陛下，治他一个忤逆不孝的大罪！

    嘉郡王急于脱身，只能无奈应下，加上太子无子，太子妃所生的嫡女也早夭，对小宏祚十分疼爱，于是小宏祚便成了东宫的常客。

    ……

    后记：

    宁元四十四年周帝病重，禅位于皇太子，自己移居坤元殿，为太上皇。

    皇太子朱文茂即位，太子妃严氏为皇后，次年改年号为淳熙。

    新帝膝下无子，对嘉郡王世子沈宏祚爱逾亲子，最后竟力排众议，将其认为义子，留居宫中数年。

    淳熙四年，沈宏祚以新帝独子的身份被册为太子，改姓为朱。嘉郡王被晋升为嘉亲王，郡王妃晋升为亲王妃。

    郡王妃本不欲受，却被嘉亲王劝住，而后太子与其深谈，郡王妃方才放弃抗旨之举。

    淳熙五年，太上皇驾崩，太子服衰。

    淳熙六年，嘉亲王妃诞龙凤胎，宫中的皇帝闻此喜讯、龙颜大悦，当场圣旨赐名为宏祜、淑玉，并直接给了后者一个敏安郡主的封号。

    淳熙十二年，淳熙帝大行，太子即位，尊皇后严氏为母后皇太后，生母崔氏为圣母皇太后，生父也被尊为嘉睿亲王，享双王俸。封其独子为亲王世子，敏安郡主破格为敏安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