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确实已经醒了。

    昏迷不过三日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面无血色、惨白如纸且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如今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的眼神却不见黯淡虚弱，反而愈发灼亮有神,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朝气、冲劲,仿佛瞬间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尊贵无双的时候。

    太子此时已经被扶着坐起身来靠在床边,喝过一碗白米粥,暖胃的同时补充一下气力，而后看向刚刚进门的苏清寰与沈君棠,神色带着几分意外,却又仿佛都在掌握之中。

    他微微扬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崔秀瑶,又是你救了我。”

    苏清寰下意识垂眸,刚要接口，沈君棠却上前一步,沉声道：“当朝储君频繁遇刺，甚至险些伤重身死，究竟是太子结仇太多，还是某些人胆大包天？”

    太子愣了一下，挑眉看向他,微带讶异地道：“沈少侠倒是心直口快,竟敢妄言皇家是非，莫非是吃准了孤不会对救命恩人动手？”

    沈君棠却不着痕迹地挡在苏清寰面前,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如今的心态,语气仿佛还带了一丝嘲讽：“太子如今算计得逞,搅乱了一滩浑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是不会与在下计较。”虽然对方似乎算计失误，一不小心竟当真被剧毒损了根基，但总体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

    “沈少侠这话却是何意？”太子眸光微闪，一瞬间有强烈的杀意掠过，却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变成了浮于表面的云淡风轻。

    “太子的苦肉计使得十分到位，骗过了许多人，包括陛下与文武百官。幕后主使者引起众怒，陛下在命人追查真相的同时，将其他几位皇子都禁足，诸位皇子及其外家、母家人人自危，相关朋党都被打得七零八落——恰如殿下所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沈君棠对于他的杀意却浑若不觉、毫无表示，反而继续直剌剌地戳穿他的算计，将他的谋算铺展开来，颇有举重若轻之态。

    苏清寰听得愣住了。师兄说的可是当真？太子遇刺是苦肉计？为了一口气将其他冒头的皇子及其外家、母族都压下来？

    这也太狠了，不可能吧？

    之前的剧毒，她也是把过脉的，身中剧毒差点醒不过来确系真实，昏迷了三日也是事实，若不是正好遇上沈君棠在，手上又有天一庄的秘药，只怕太子早就没命了！

    养尊处优二十几年，他为何忽然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沈君棠！你确实很聪明，比孤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些。”

    太子眉头紧皱，神色微冷，语气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他紧盯着沈君棠的双眼，意味深长地道，“可你应该知晓，糊涂人才能活得更长。”

    沈君棠却并不惧怕他语气中透出的杀意，只从容回答：

    “太子也该知晓，我与师妹既然愿意救你，自然也不会与你为敌。江湖与庙堂算是两个世界，只要你不是做得太过，我们永远不会开口提起。”

    太子却并没有轻易付出自己的信任，只冷冷地盯着他，语气有些微妙：“可是，放任两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知情者而不作防备，此举于孤毫无益处。”

    “太子想怎样？”沈君棠嘴上似乎在征询意见，实则看不到半点后悔或征询之意，反而看向太子的目光带着了然之色。

    太子却没再继续接话，只微微转头看向苏清寰，正色问道：“崔秀瑶，两年之约，你可有决定？”

    “太子说笑了，我从未应下两年之约。”一听太子又提起什么两年之约，苏清寰下意识心虚，都没好意思去注意沈君棠的脸色，果断将这话否了，而后又道，“更何况如今我已有婚约在身，还请太子顾忌一下臣女的清誉，莫要再提这事，以免他人误会。”

    “婚约？你与谁有婚约了？”太子面色微变，再没了刚才的气定神闲，只剩下不加掩饰的气愤与恼怒。

    沈君棠却接过话头，慢条斯理地回答：“在下今日入宫觐见时，向陛下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是你？”太子顿时冷眼扫去，携着难言之怒，语气也冰冷异常，“不过区区草民，即便你救孤一命，也是你应做之事，谁给你的胆子，去抢夺孤看上的人！”若非此时他身体太虚、尚且不能行动自如，只怕早就长身而起，拔出刀来狠狠砍过去！

    “陛下已经答应了。”沈君棠对他的冷眼毫不在意，反而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直接将面色苍白的太子气红了脸！

    “父皇？父皇怎么会……”太子提到“父皇”这个词时，已然冷静不少，他憋气半晌，忽然暴怒一般伸手拿起边上的茶杯直接扔出去，“滚出去！”

    许是心中还在意着崔秀瑶，这茶杯明显是冲着沈君棠扔过去的。

    不过太子到底昏迷三日水米未进，如今气力不足，茶杯没到沈君棠面前便已经掉落在地，碎成几块白瓷片，样子颇为凄惨。

    “太子息怒。”苏清寰却仿佛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先像模像样地劝了一句，随后才建议道，“此次太子遇刺之事，虽有太子顺水推舟之意，但中毒想必并非太子所愿。若太子有意追究，或许家姐身上有着手之处，毕竟她可是未来的皇子妃。”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虽是血脉相亲，家姐却与崔家人并不亲近，反而与四皇子更加亲密、一心一意为四皇子筹谋，还望殿下在查清真相之后，莫要牵累无辜。”

    虽然目前为止，四皇子给她的印象不好不坏，谈不上有敌对之意，但是有崔秀珑这个贤内助兼枕边风在，只怕二者对立也用不着很久了。既然如此，不若先下手为强。

    只要太子着重去查探四皇子，而她再想办法将四皇子血脉存疑之事传入太子耳中……那么四皇子就不成气候了。

    太子原本憋气的心情瞬间被戳破，神色也变得严肃冷静不少：“你的意思是，孤遇刺之事，老四就是幕后主使？”

    他今日刚醒，暂时还没将手底下的人找过来询问探查的结果，但是崔秀瑶却让他关注老四与未来的四皇子妃，莫非是已经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外面明明不曾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啊，崔秀瑶一个身在闺阁的待嫁少女，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太子心念飞转间，下意识看向了沈君棠。

    竟然能看出他的大部分算计，沈君棠确实是个聪明人。

    可惜目前看来，却是不愿意效力于朝廷的，但若他有这样迅速的情报，竟能轻易查出某些真相……这样的聪明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只能除掉了。

    “我可不敢妄言皇家是非。”苏清寰摇摇头，将他方才警告沈君棠的话直接回给他后，才若有所思地提醒道，

    “我只是发现，崔秀珑这些日子举止有异，虽被禁足却拼命想要与四皇子见面，这种不安分不规矩的行为，与她平日里淡定聪慧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其中只怕有些蹊跷。”

    “是吗？孤知晓了。”太子听完这话，并未立刻做出反应，只微微颔首表示已经知晓，而后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孤要歇息一番。”倒很有些将此处当作自家地盘的自觉，堂而皇之地将真正的主人赶出去了。

    苏清寰看他依然是当年那样高傲强势的做派，虽心里还有些不满，却也没好意思跟病人计较，只能暂时抛到一边，转身离开。

    “太子既已清醒，明日便可迁入听涛苑养神了。”沈君棠却不愿忽略这事，直截了当地开口，“这里毕竟是师妹的住处，事关师妹清誉，还请太子尽快移驾。”

    “沈君棠你闭嘴！别以为救孤一次就能对孤指手画脚！”太子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瞪着他，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

    “草民可不敢对太子指手画脚。只是瑶瑶现在是我的未婚妻，赐婚圣旨很快会降下，草民并不希望在此期间，有任何流言蜚语毁坏瑶瑶的名誉。”沈君棠说话依旧不紧不慢，却十分气人。

    太子很想骂人，但一时又没想到用什么词骂得最痛快，语塞的结果，便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君棠与苏清寰相携离去，而他气得胸口闷疼。

    相携离去的二人自然未曾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玉兰苑后不久，一个俊秀儒雅、满身书卷气的少年走入了玉兰苑。

    而原本还气得胸口闷疼的太子，此时却披了件外衣，正襟危坐、静候来人。

    等到来人走入房中后，太子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滴滴感慨了一句：“大公子倒是来得很及时。”

    “姐姐与沈师兄都内力深厚，我若不小心一些，只怕早就暴露了。”俊秀的少年淡淡一笑，声音虽然粗嘎了些，对于他俊秀出色的外表、风度翩翩的气质来说，却是瑕不掩瑜。

    太子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而后接口道：“你既然帮了孤，迟早会被他们发现。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区别？”

    俊秀少年却懒得搭理他的试探，直接一句话挡回去：“此事我自有打算，不必殿下操心。”

    “罢了，我不管你这些。”太子横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你之前要查的东西，究竟查得怎样了？”

    俊秀少年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我已经让人将需要的人证物证全部交给了京兆尹，想来他会知道怎么做。”

    “希望如此吧。”太子这才微微颔首，“京兆尹这颗棋子，若是走得好了，正可将某些人一网打尽；若是他不肯听话……孤只好多花点功夫，先将这颗棋子废了，再另外安排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

    “殿下不必担心，你我筹谋两年之久，此番必定旗开得胜。”俊秀少年自信满满，只是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着打量了太子一眼，道，“此番那侍女被换、竟还弄了这么棘手的毒/药出来，却是我们的失算。那剧毒只怕对殿下的身体损伤颇深，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日后……”

    太子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提醒道：“那侍女被换之事，今日你姐姐倒是提醒了我。或许你该好好查一查你那个大姐姐，看看她手下是否替老四搜罗了一下会易容的武林人士。”

    “我知道了。”少年微微颔首，神色却是正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