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晨回府不过两日,沈君棠也回京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未曾见面，沈君棠的变化看起来并不大，除了比之前高一些，也瘦一些,气质也变得冷峻成熟些,其他并没有很大改变。

    他今日穿了一身稍显庄重正式些的玄端,头发改用墨玉冠束起,倒好似刚刚从加冠礼上回来一般，在向所有人宣告他作为成年男子的身份。

    即便风尘仆仆略带疲惫,眼神却灼灼发亮,盯着苏清寰的视线更是让她不自觉退缩,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

    “师妹,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注意到她不自觉晕红的脸颊，沈君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思念与期待。

    “自是一切安好。”苏清寰回过神来，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师兄近来如何？天一庄诸事已毕，师兄打算在京中呆多久？”

    “若无意外,或许会呆上许多年。”沈君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回答了一句，而后又提起另一个话题,“既然要在京城长住,自然不能总住在崔府。我已经在城东选好了地方,师妹明日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苏清寰闻言有些惊讶,但对上他十分理所当然的神色后,却是忍不住失笑：“好啊，那师兄今日先好生歇息一番，我明日随你一同去看看。”罢了，师兄在京中只与她、安忠言二人亲近些，如今安忠言已经定亲，正是一心讨好未婚妻的时候，何苦硬将人拉过去看房子？

    她好歹是师妹，跟着去一趟也无伤大雅。——至于忘年交的安行晠，如今他可是平津伯，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看在眼中，何必叨扰他，为了一小辈买个房子而大费周章呢。

    “多谢师妹愿意拨冗。”沈君棠眼中笑意愈盛，神情也变得柔和不少，连声音中多了一些愉悦，与之前那般的冷峻淡漠判若两人。

    苏清寰按捺下心头那莫名的不安，随口嗔道：“师兄太客气了，你我师兄妹之间，何必言谢。”明明师兄挺正常的，神色也挺温和，她为何会有种不妙的预感呢。

    “沈师兄？”有些低哑粗糙的男声传来，声音里仿佛还带了些许困惑。

    是晨儿？苏清寰下意识连退两步，撇去心头那种莫名的做贼心虚之感，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身书生儒服的崔永晨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地看着二人。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晨儿看向师兄的眼神，似乎有些凌厉？明明这二人无冤无仇的，之前相处时关系也还不错，怎么今日见面，晨儿的态度却有些奇怪？

    即便他这一年多变化很大，眉宇轮廓却是没多少变化的，顶多是从稚嫩逐渐长开而已。沈君棠自然也认出了他，只是语气中不免带了些惊讶：“原来是大公子？”

    实在是光听声音的话，他还真没听出来那就是之前那个玉树临风、清风朗月的崔家大公子。

    好吧，之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时期，只是那时候他本就沉默寡言、又时常冷着一张脸，加上有着少庄主的身份支撑，旁人都不敢过分逼迫于他，于是大部分人根本不曾发现这事而已。

    “沈师兄已经加冠了？”崔永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蹙眉算了算时间，道，“按理说，离沈师兄的生辰还早着呢，沈师兄为何提前加冠？”

    “我的生辰？没想到大公子还关注了这些。”沈君棠语气冷淡，而后又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苏清寰，认真地解释道，“不过之前的生辰，是师父将我带回天一庄的时间，并非我真正的出生时间。现如今我已经确认了真正的出生时日，是在四月初四。”

    如今已经四月末，马上就是五月份了，四月初四的生辰，自然已经过了。

    “原来师兄的生辰在四月初四？看来，师兄是在天一庄举行的加冠礼？”苏清寰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算来，师兄的年纪倒是与四皇子相若。”

    生辰之日都只差几天而已，真是够巧的。四皇子前些日子方才加冠——加冠的时间自然并不是四皇子的真正生辰日，毕竟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少，即便是未雨绸缪，皇族人也不会将正确的生辰公布出去，防止被人用异法作祟加害……

    “对呀，我与四皇子确实有缘。”沈君棠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再与苏清寰说话时，语气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凑巧得知真相呢。”

    若非师妹的担忧太过明显，而他在追查崔秀珑的行踪是顺便查探了一下四皇子的底细，因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异常，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永远无法探查到自己的身世谜团，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

    崔永晨正巧往这边走来，听到了零星半点的话语，于是再次不经意般开口询问：“什么真相？”他虽然很想多问两句，但是这破嗓子实在碍事，他自己听着都有些不堪忍受，就不继续荼毒姐姐了。

    “无事。”沈君棠闻言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当着苏清寰的面多提这事的意思，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听说大公子今科秋闱准备下场？”

    “是。”崔永晨简单地回了一个字，而后以眼神示意，沈师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特意前来提醒？

    “大公子好志气！”沈君棠却并未如他所愿，只低声赞了一句后，便不再理他。

    眼见崔永晨皱眉不满，沈君棠却无动于衷，苏清寰少不得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师兄，可是今科秋闱出了问题？”

    离秋闱还有两三个月呢，即便出问题也没这么早发现吧。师兄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罢了，这个问题无需多作考虑，若是师兄肯说，他自然会主动提起的。而师兄的真正身份一旦揭露，想必很多萦绕不休的问题也会一一找到答案，再无满腹疑惑的困扰。

    “无事。”沈君棠见是她开口询问，这才微蹙着眉开口，“秋闱暂时没什么问题，只是秋闱之前，怕是会出些问题。”“什么问题？”苏清寰脱口而出，而后又有些懊恼，如此沉不住气，实在不像是她平时的模样。莫非是久不见师兄了，一时情绪有些激动，这才没能稳住？

    说起秋闱之前出问题，她便不自觉想起之前的那个猜测。若是崔秀珑并不在意大喜之前见血不吉利，或许她会选在众人比较放松之时骤然发难，来一个猝不及防的突袭！

    莫非师兄又查到崔秀珑的那些小动作了？苏清寰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叹气。

    自从有了师兄帮忙后，行事便捷查探快速的同时，也养成了她的依赖心，倒是将自己的斗志都消磨不少，人也变得懒散起来，若是继续下去，只怕后面的任务就难做了！有师兄的时候可以依靠师兄，那么没有师兄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师妹别急，你很快就会知晓了。”沈君棠却并未发觉她的懊恼与感慨，只略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而后简单的一句话作为结尾。

    “沈师兄与姐姐倒是很亲近。”崔永晨看这二人之间的言行举止、眉目来往，此时终于看出了端倪，惊讶的同时却又带着一股愤怒与暴躁，仿佛自家端庄娴雅、知书达礼的姐姐，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一鲁莽武夫给抢走了……

    “我与师兄亲近也很正常啊，毕竟是师兄妹呢，师兄还代师收徒、教我武功，与亲兄妹无异呢。”

    苏清寰虽然看出了崔永晨情绪不太对，却只以为他是不满二人过于亲近，连忙解释道，“就像我教昆儿念书、习武，我们时常处在一起，姐弟俩的感情也很深厚啊。还有晨儿，小时候你的三字经也是我教的呢……”

    话中含义，倒是将师兄当作兄长一般看待，二人亲近也是同样的兄妹情谊。

    崔永晨看姐姐的表现并无异样，这才确定她目前尚未想到嫁娶之事，似乎对沈君棠也并无男女之情。这就对了，沈君棠武功再如何高强，再是什么天一庄少庄主，那也是江湖草莽、一介武夫，哪里配得上他温柔典雅、知书达礼的姐姐了？

    即便姐姐这一世并未展露过多的才华，反而一心痴迷于武学之道，那也是聪慧有加、颖悟绝伦，即便不嫁入皇家，也该嫁给门当户对的勋贵或是清流之家，那才是姐姐最好的归宿！

    虽然勋贵子弟或是清流之家也没几个能配得上姐姐，但总比一介武夫要好！

    与亲兄妹无异？兄妹之情？

    沈君棠听到这话时，很想开口反驳两句，但看着苏清寰毫无异样的眼神，还有崔永晨缓和不少的脸色，终究没有作出其他表示只是看向苏清寰的眼神，越发深沉难辨。

    他已经加冠，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与他同岁的安忠言已经定亲，成亲的时间定在十月份，他也该加把劲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自不必说，齐家，也该有个家了。

    不得不说，沈君棠得到的消息十分准确，他今日说起的话，隔日就恍然成真了。

    好生休息了一日，沈君棠带着苏清寰去城东看院子的时候，再次遇上了太子遇袭之事。

    原来沈君棠带苏清寰去看的这个院子，与太子在这边的别院只隔了一条街！

    此次太子遇刺，可没两年前那么幸运。

    几个侍卫护着他逃出来的时候，太子已经是口溢黑血，神志不清，身上也被划出好些伤口，道道见血，有几道严重一些的深可见骨、白肉外翻，看起来十分狰狞！几个侍卫拼死掩护，这才为神智模糊的太子争取到一线生机，使其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刺客的刀口下。

    可是这并没什么大用。

    随着刺客追出门来，堂而皇之地追杀他们时，左邻右舍一片死寂全无声息，太子身边的侍卫很快就只剩下两三个，还都是遍体鳞伤、气力不支的。

    沈君棠与苏清寰二人走出门时，其中一个侍卫听到脚步声后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苏清寰，还有曾经救过太子一回的沈少侠。

    他不由大喜，连忙聚集最后的力气，抬起长剑架住对方用力砍下的大刀后，不顾再次被震裂的虎口血肉模糊，高喊道：“永昌县君，太子遇刺，还请速速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