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坐在车里，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眼里潋滟的水波慢慢平静下来。

    她一开始是真的感到少年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只是不知道原因，所以才想逗他开心。

    可少年纯粹的爱意，让她心里颤了一下，那一瞬，她真正地对来日方长有了期待。

    嗡嗡的震动声在车内响起。

    池鸢接起电话，是生活助理。

    “你说，阳台外挂着件衬衣？”

    池鸢想了一下，应该是裴衍昨天趁她泡澡时洗的，她勾唇一笑：

    “你烘干后，直接带去池家。”

    池鸢将车窗降下来，环顾了一下破败的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你个白眼狼，早饭都不做，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

    裴衍一打开老旧的铁门，就听到一声尖酸刻薄的叫骂。

    紧接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朝他飞过来，他灵活的往旁边一偏，躲过了那块臭烘烘的抹布。

    客厅里，一个矮胖的妇女翘着脚坐在小凳上，正往嘴里呼哧呼哧地扒拉面条，见裴衍轻松躲过，刚要跳脚，旁边一个男人拉了拉她的手臂。

    裴英华斜眼看去，裴衍逆着光站在门口，一米八几的个头将小门堵得严严实实。

    他面无表情，神色平平淡淡，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深暗得厉害，直直地看着她，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裴英华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来，刚才叫嚣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下去。

    她将面碗重重往茶几上一搁，嘴里骂骂咧咧地回房了，那踉跄的步伐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衍全程没有说话，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他从床底下拿出一盒牛奶和两小袋燕麦片，进了厨房。

    厨房里除了碗筷，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食物和调料都锁在柜子里。

    裴衍习以为常，他将牛奶倒进锅里，大火煮开后放入燕麦片，再转入小火煮了五分钟，倒入碗中，端进了一个偏暗的小屋。

    小屋里，窗子狭窄朝北，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把紧闭的狭窗打开通风。

    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瘦到几乎没有一点脂肪，肋骨根根分明，他闭着眼，时不时咳嗽两声，凸出的胸骨随之剧烈起伏，让人唯恐那胸骨撑不住，马上就要断裂而出。

    裴衍坐在床边，他动作轻柔地扶起老人，将一旁的枕头拿过来垫在老人的后背。

    “爷爷，吃点东西再睡。”

    老人睁开眼，见是裴衍，他的嘴角带起了一抹慈笑：“是阿衍回来了啊。”

    裴衍清冷的声线透着温和：“嗯，是我。”他将碗端过来，一勺一勺喂给爷爷吃完。

    “阿衍，你瘦了好多，咳咳，是不是一天又打好几份工？”

    裴衍顺了顺老人的背，岔开了话题，说起了长辈们都喜欢听的事情：“爷爷，我上周拿了程序设计竞赛的金牌。”

    老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许多，他不知道什么是程序设计，只听到孙子拿了金牌，便笑得像个小孩：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有出息的，好好读书，以后路才走得宽。”

    他顿了顿，随即又语重心长道：“我的医药费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姑妈再不是个东西，我也是她亲爸爸，她总不会看着她老子就这样死的。”

    见裴衍沉默不语，老人心里长叹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靠不住他那狼心狗肺的亲闺女，他说那些话，只是不想阿衍劳累度日。

    他的乖孙今年才20岁啊，别人家这个年龄的男孩，哪个不是朝气蓬勃的。终归是他这把老骨头，连累了孙子啊。

    裴爷爷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裴衍健壮有力的手臂上拍了拍，他布满皱纹的眼皮轻轻阖起，疲倦地开口：“我累了，你也出去歇着吧。”

    裴衍见老人的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涌出，他喉咙一哽，险些落泪。

    *

    裴衍轻手轻脚地关上老人的卧室门，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就是以前的杂货间，比老人的房间小很多，而且没有窗户，又热又闷。

    爷爷的手术费，他已经存到了7万，大部分是在椿庭卖酒的提成，还有小部分是他参加竞赛的奖金，以及在网上接翻译攒下的钱。

    还差13万。

    还有他欠池鸢的医药费。

    虽然池鸢不在意，但裴衍并不想在感情里掺杂太多的金钱利益，利益容易消磨感情，而他想要的是和池鸢长久地走下去。

    裴衍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拿钥匙打开抽屉，却发现抽屉的锁被人撬开了。

    他伸手往里一摸，果然，银行卡和两千块钱都不见了。

    能干出撬锁偷钱的勾当，这屋里，除了那对吸血虫，不作他想。

    裴衍锋利的下颌线紧绷，他一把推开裴英华的门，眉眼间戾气深重。

    “把东西还来。”

    矮胖的妇女躺在昂贵的按摩椅上，正嗑着瓜子看电视，听完裴衍的话，她掌心搓着真皮椅，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干脆先发制人的叫嚷道：

    “东西？什么东西？你自己的东西不好好保管，丢了来找我要？”

    裴衍不想和她绕圈子，神色冷冽道：“我再说一遍，把银行卡和钱还来。”

    裴英华见他似是动了真怒，眼底有些慌乱，当即从按摩椅上弹起身，虚张声势地吼叫起来：

    “裴衍，我可是你姑妈，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挣什么钱，我一个名牌大学的宿管阿姨，能看上你那三瓜两枣？”

    裴英华一说完，当即不管不顾地往外冲，矮胖的身躯像个胖泥鳅，裴衍一时没留神，当真让她跑出去了。

    她家男人出去买菜了，裴英华怕裴衍对她动手，急忙打开外面的铁门，扯着嗓子坐在地上打滚，俨然泼妇骂街：

    “都出来看啊，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6岁就没了爹妈，全都是靠我跟他姑父省吃俭用，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长大，现在出去兼职赚了点小钱，不说孝顺我和他姑父，竟然还污蔑我偷了他的钱，简直没天理啊······”

    叫嚷声在破旧的老楼里环绕，今天是休息日，大家刚吃完早饭闲着没事儿干，全都打开房门，围在楼梯口看热闹。

    裴英华见这么多人出来，顿时哀嚎得更有力气了，翻来覆去都是辱骂裴衍没良心，白眼狼，从不孝顺她等等。

    可大家邻里邻居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她裴英华是个什么样的烂人，霸占亲爸的房子和棺材本不说，还克扣老人的医药费。

    从小对裴衍就更不用说了，那是非打即骂，恨不得磋磨死他，也是现在裴衍长大了，境况才好些了。

    有人就看不惯裴英华那不要脸的样子，直接戳破她的谎言：

    “我昨天还看到你买了一个真皮按摩椅呢，那可是个大牌子啊，我儿子之前上商场看过，哎呦，那价格老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