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余青青收到张纸条，内容很简短，约她去竹林密谈。

    “虽然有些意外波折，不过你表现很好，成功赢取了安梁王信任。”

    说话的人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甚是端庄。

    女人拿出熟悉的端王府令牌：“我是白灼，今晚是月圆之夜，裴昭霖体内原本的寒毒会发作到极致，这样好的机会你得尽快偷取兵符，端王已经和我书信说过你的事情。”

    难怪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原来就是今天带领一众婢女进府的管事白灼。

    余青青不动声色：“那今日被做成人彘的刺客也是端王殿下的人吗？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让我取得信任，委实是过意不去。”

    “当然不是，你还不够格。”白灼闻言嗤笑道：“那刺客并非我们的人，我只是顺水推舟让你在裴昭霖面前卖惨，我当初便是为他差点丧命，才能被裴昭霖留在身边多年。”

    余青青却并不觉得。

    相反她有种被毒蛇猛兽盯上的感觉。

    上辈子和裴昭霖交手多年，他这人残忍多疑，比端王还要冷漠十分，怎么可能因为以命相救就轻易相信？

    “爷应当已经将千机引交给你，这种慢性毒药不会被人察觉，也正好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白灼拢了拢长袖，将一瓶解药赠与她。

    “裴昭霖生性多疑，哪怕你是贴身侍女，也定会让你试毒。”

    “你提前服了这解药，然后再想办法让他服用千机引，日积月累下，裴昭霖就会形如傀儡，丧失心智，彻底被王爷操纵。”

    原来贴身侍女的用处在这呢。

    余青青佯装诧异道：“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拿兵符吗？杀了裴昭霖多省事，为何偏要费力气操纵他？”

    “笑话，裴昭霖这等风云人物死了多可惜，只有他能和王爷斗上一斗。”

    “若是此人能为王爷所用，宏图霸业指日可待，况且药人一事你不是早就知道？”

    女人有些不耐烦道：“快些去前院吧，裴昭霖该传唤你了。”

    余青青脑海中逐渐串起一根清晰的线。

    难怪他会这般看重药人，原来从始至终裴晏端想要的都是将裴昭霖为他所用！

    裴昭霖武功高深，若是被做成药人，效果恐怕会比上辈子还要强百倍。

    这才是端王想要的大杀器！

    也正是这番话突然点醒了余青青。

    哪怕是她死前，安梁王都让裴晏端心生恐惧。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领命，我自当不辜负端往殿下一片期待。”

    反正她这辈子都是要复仇血恨的，倒不如和死对头共舞。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裴昭霖。

    月亮渐渐升起，余晖笼罩四野，抬头的功夫，白灼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前厅。

    裴昭霖喜静，所以屋子里仆人并不多，他闭目养神时，倒是少了些残忍戾气，多了几分温和近人。

    “王爷请用膳。”余青青说完这话，从善如流地把每道菜各夹一遍。

    试毒流程她已经了然于胸。

    自己也在厨房内提前往菜里加了些小料。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餐桌佳肴丰盛至极，许多都像是按照余青青的口味制作。

    尤其是这东坡肘子、水晶脊肉、无为碳熏鸭、西湖醋鱼，几乎都是她的最爱。

    余青青都要怀疑这些菜是不是厨子专门为她做的。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

    毕竟曾经被裴晏端教导过要隐藏喜好，哪怕再喜欢的菜也不会多尝一口，所以她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不可能有人细节到能知道自己的口味。

    更何况这人还是她上辈子死对头。

    “怎么，不好吃？”

    裴昭霖忽然睁开眼睛，歪头慵懒地看过来。

    他可是特地让人做了这些菜。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不好吃便全撤下去，不合胃口就是不合胃口。”

    就像人一样。

    无论怎么做，都比不上裴晏端。

    他神情中忽然多了些许戾气。

    “这些都很好吃啊！”余青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黑莲花他杀气腾腾。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只是奴婢为您试毒，不敢逾越多吃。”

    可恶。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哪家试毒丫鬟会在主子饭桌上狂吃啊？

    “安梁王府没有这种规矩。”裴昭霖有些愣住，他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道：“跟本王一同用膳。”

    其实之前他本打算杀了余青青。

    毕竟她是端王的人，这种以命相救的伪装也就骗骗别人，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当时压根没想过救自己。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留着她了。

    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会狠下心杀自己，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同归于尽也很好。

    反正他这条命很久以前就是余青青的。

    “这样不好吧。”余青青如是推辞。

    然后便佯装害羞听话，实际上大朵快颐。

    她并不打算往菜里投毒，所以吃得很尽兴。

    哪怕真的有毒，她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所以哪怕试毒也压根不足为惧。

    余光偶然瞥见裴昭霖似乎唇角上扬，余青青抬头一看，对面这人正撑着下巴看她吃饭，神情懒散像没骨头的猫。

    怎么感觉他更变态了。

    该不会他真的也反手往菜里投东西了吧。

    “这是当归羊肉汤，可以补气血降心火。”余青青笑眯眯将手中那碗汤端过去：”殿下尝尝。”

    裴昭霖掀起眼皮看了眼：“你做的？”

    鲜香弥漫，乳白色汤汁看上去极为诱人。

    一旁的管家闻言摇了摇头，老头心想，府里都知道王爷最讨厌吃羊肉，偏偏这女娃触碰到禁忌，怕是要遭老罪喽。

    余青青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感觉空气瞬间有些凝滞。

    “确实是奴婢做的，味道可能有点清淡。”

    裴昭霖歪头，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不怕我吗？”

    这府里机关算尽，送进来一批又一批女人，皆各怪鬼胎。有的想杀他，有的想借他巩固权势，但更多的是怕他这玉面罗刹。

    “怕。”余青青实话实说：“所以奴婢在努力苟命。”

    她知道裴昭霖幼年就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大逃杀，若不是被人所救，恐怕就不只是断了条腿这样简单。

    还听说他还曾亲眼目睹过生母被害死，再加上断腿之后，性格更加暴戾不定。

    跟他打交道，得留八百个心眼。

    “那你想杀我吗？”

    裴昭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他撑着下巴看向外面逐渐变圆的银月。

    “现在是月圆之夜，我体内寒毒正在发作，如果你要杀我的话，会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譬如将裴晏端给你的药下在汤里，会更加顺利。”

    厨房眼线早早就禀报过，说是余青青偷偷往汤里加了料。

    裴昭霖却置若罔闻。

    他眼也不眨，径直用汤勺盛了口汤，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管家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

    夭寿了，他家王爷明明最讨厌羊肉啊！

    余青青：？

    余青青只觉得他脑子好像真的有病。

    对面男人无声微笑，却俨然一副“快来弄死我”的模样。

    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裴晏端给自己的药？

    危。

    “奴婢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随后余青青便眼疾手快走过去，十分严肃将手贴在男人额头上，然后又把了一下他的脉搏：“殿下别动，奴婢失礼了。”

    听说今晚他会生不如死，别不是真被烧坏脑子了。

    左右暗卫伺机而动，却被裴昭霖一个眼神吓回去。

    他不知怎么想的，竟真的乖乖任由人把脉。

    肌肤相触之际，裴昭霖盯着少女露出来的脆弱脖颈。

    只需要轻轻捏断，便再也不会看见她和裴晏端卿卿我我。

    “没发烧啊，寒毒确实在发作，按理来说应该痛得哭天喊地，难道痛傻了……”

    把脉良久，余青青面露茫然。

    医者仁心，她委实看不下去，要是死对头真成傻子白痴了，自己岂不是少了个盟友。

    “我往汤里特地加了几味消火散毒的药，殿下有觉得不适的地方吗？”

    余青青专心致志给他看病。

    满脑子一件事：这王八蛋命真硬啊。

    这么多年的寒毒淤积，正常人早死了，也不知他是靠着什么续命。

    “寒毒而已，本王早就习惯。”

    裴昭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双漆黑眼眸就这样一眨不眨盯着她。

    真稀奇，原来不是下毒。

    “你不是想杀我吗?”

    他不相信有人会选择自己。

    但汤里确确实实没毒，还特地被她加了几味有益身体健康的药物。

    “不想。”余青青松开手，皱眉看向他手臂上正在蔓延的花纹：“王爷若是相信，我可以暂时帮你压制寒毒。”

    “非但如此，我还能医治你的腿。”

    此话一出，空气都似乎凝滞片刻。

    四目相对时，他手腕还残留着少女温热气息。

    “殿下万万不可相信此女！”老管家十分警惕道：“她可是端王府出来的人，那端王素来与您……”

    “住嘴，我自有分寸。”裴昭霖嗓音冰冷。

    他只是眼神古怪地问她：“你想救我？”

    余青青：“不然呢。”

    裴昭霖没说话，他不知道是不是端王跟她联手串的好戏，但密探传来的消息压根没这出，如果说端王打算让她借着医治功夫刺杀自己，那也实在是蠢到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