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进殿内，大梁帝态度就极为温和：“国师来可是有要事？”

    何翠枝却没有错过进大殿那一刻，大梁帝脸上残留的怒火，她目光略过旁边的燕王，他养气功夫没有大梁帝那么好，脸上怒气还没有收敛下去。

    何翠枝思绪百转回肠，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分毫，按照原本的计划，把玉米、土豆一事情如实说起。

    大梁帝惊喜的站起身：“真的？”

    “某怎会以此寻陛下开心？”何翠枝笑了下，佯装从宽大的衣袖，实则是从房子里拿出一颗土豆和一根玉米。

    “陛下且看。”

    大梁帝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接过何翠枝手中的土豆玉米。

    手已经先一步伸出去却没大梁帝快的刘掌印张了张嘴，而后默默收回了手。

    国师大人出手的东西……应该安全，用不着他提前检查一番。

    大梁帝不知道刘掌印心中所想，他现在整个人已经沉浸在手里的玉米无法自拔了。

    一根玉米上就有几百粒……

    就是大梁帝对农物不如农人那般了解，也能知道这东西有多高产了。

    更不要说，这玉米还能和麦子、水稻那样作为真正的主粮！

    嗅着这根玉米散发的清香，葱葱郁郁、高高大大、硕果累累的玉米地好似浮现在眼前……

    大梁帝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何翠枝：“国师大人，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可累？可渴？可饿？”

    何翠枝被大梁帝这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跟不上反应，遵循心意摇头回答：“暂且没有，不累也不饿。”

    自从服用了体质提升液，她身体素质直线上升，虽然从闵洲往京城这一路的奔波比较急，但她也是实打实的不感觉到累。

    大梁帝长舒了一口气。

    “那便好。”

    好什么？

    何翠枝茫然。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好什么。

    听到大梁帝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知国师大人可否让这根玉米像城门那颗夜兰一般……顷刻成熟？”的话，何翠枝默了默，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大梁帝若不是还谨记自己的身份，差点就原地乱蹦了，他迫不及待道：“外面的花坛就行，我们去吧。”

    当初水泥传来后，他就让人在宫殿外搭了个水泥花坛，花坛里还没有想好种什么，亩产七八百斤的粟米、上千斤的瓜果、上千斤的红薯就接二连三的传来。

    大梁帝当时一挥手，也不管季节适合不适合，让人就种植了下去。

    前不久棉花种子传来，水泥筑成的花坛更是扩大了好几倍。

    至于土豆，更是跟红薯一样，单独种了一个花坛。

    所以大梁帝从何翠枝手里同时接过玉米和土豆的时候，直接就把后者给放桌上了，满心满眼都是一根棒子上几百粒的玉米。

    何翠枝见他这么焦急，自然不会拖延，跟在了他身后。

    一旁独自气呼呼的燕王见状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坠在后面。

    须儿后，跟随大梁帝出了宫殿，稍微走了几步路，拐了个弯的何翠枝，看到眼前的场景，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在来京城的路上，她做了很多功课，从小小那里，从郑侍从那里。

    ——大梁帝办理公务的宫殿后面有多么多么漂亮，它经常和小弟小妹们在哪儿玩耍。

    小小当初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回荡。

    可是现在——

    漂亮是一点没见着。

    一个个被水泥浇筑而成的花坛里，全都是灰扑扑一片，哦，当然有一些花坛里也发了嫩嫩的芽儿，只是瞧着蔫儿吧唧，好不可怜。

    说直白点，就是跟最简陋的试验田一样。

    哪里像一个帝王居住办公的地方？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何翠枝的心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有这样一位把农事放在心里、且付诸行动的帝王，是大梁的幸事。

    于是，当大梁帝安排好人把那根玉米上的种子小心翼翼剥下来，种在其中一块花坛中时，何翠枝顿了顿，在施展“神迹”降雨之前，问了声。

    “要不要把这些也催生一番？”她指着那些半死不活的嫩芽。

    大梁帝一脸惊喜，正要答应，可又想到什么，摇头拒绝了：“不用，朕想看看这些种子一点一点长大，真正了解它们。”

    何翠枝沉默了一下，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见大梁帝看玉米心切，便暂时把话吞咽回去。

    泛着流光的衣袖翻转，顷刻间，那块刚埋入玉米种子的花坛上方便凭空出现落雨。

    嫩芽破土而出，小小的叶子舒展，朝着上方拼命生长，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长大。

    大梁帝还是真真切切的看到这番盛景。

    即使闵洲、北地洲、云中洲传来不少关于“国师大人挥袖间，万物蓬生”的书信。

    他也凭着字符想象描绘了很多遍有关景象。

    可是当亲眼看到一颗种子破土而出，一呼吸一变化的景色时，大梁帝才发觉纸张上的字符、脑海中的想象，是那么的空泛、苍白。

    一切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看着种子成长、花开花落、结果成熟。

    在这一瞬，他仿佛淌过了名为时间的长河，每一次呼吸便是一个季节的变换。

    何翠枝见玉米须须开始枯黄，玉米棒子的外衣也由青变渐黄，衣袖又是一翻转，在流光莹莹中，天上淅淅沥沥的轻雨消失不见。

    “陛下，好了。”

    她说。

    然而话音落了半天，却不见身旁人有任何反应。

    何翠枝扭头看去，就见大梁帝目光灼灼，一脸痴迷的沉浸在玉米田中。

    何翠枝：？

    “陛下？”

    大梁帝猛地回神：“啊？哦哦哦，熟了啊，快，快收割吧。”

    他吩咐人，语气也逐渐恢复正常，仿佛刚才沉迷于时间在指尖流转所带来的震撼的人不是他一般。

    但是只有大梁帝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动有多快，有多响烈。

    趁着宫人收割，等待的空闲，何翠枝目光落在那些半死不活的嫩芽上，想了想，道：“陛下，这些作物有些不耐寒，这般种植是活不下来的。”

    何翠枝说的很直白，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大梁帝的情绪。

    没有出她的预料，大梁帝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认真的解释：“夜间亦或是冷的时候这些花坛上方会被遮盖起来，寒气不会侵入。”

    “今日日头好，这时候便解了草盖，让它们晒晒日头。”

    他还指着不远处堆放的几摞草盖卷。

    极为厚实。

    果然，这位帝王善容人，只要能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他甚至可以忽视双方地位，平等交流。

    云太尉所立下的功劳在不久前，从郑侍从口中，她也有所了解。

    何翠枝心有些沉。

    但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

    大梁帝这般爱才若命，不是错。

    云太尉那人犯下的错罄竹难书，等所有罪责摆在明面上，这位仁慈却不心软的大梁帝自会有决断。

    心思百转千回，何翠枝在大梁帝话音落下后，依旧是没有什么委婉修饰的言辞：“可是他们晒不到足够的太阳，就算勉强长大，最终收成也不会好。”

    冬日愈发寒冷，依照现在的手段，为了给植株保暖，牺牲光照时长无法避免。

    可光合作用对植物的影响不可为不深。

    大梁帝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眉心微微隆起。

    可下一秒，眼睛猛地亮起，期翼的看着何翠枝。

    他心中隐隐有一抹猜测，却又不敢去想。

    但最终还是按耐不住激动，开口询问：“国师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解决这光照影响？”

    何翠枝没想到大梁帝这么敏锐，微微怔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毕竟是一国之主。

    有这个敏锐度也正常。

    遂点头：“是。”

    大梁帝心脏狂跳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天内会如此两次三番、连连情绪起伏极大，且都还是正向的。

    飞快点头：“听闻过！”

    然而下一刻，何翠枝吐出的话却让他心中的激昂宛若浇了一冰水。

    “不知陛下可听闻过琉璃？”

    “听闻过。”大梁帝有力无气，却还是克制住情绪，回答：“朕宫中有不少琉璃盏，国师大人可是喜欢？朕……”

    眼见大梁帝周身的失落黑气快要凝结成实质，何翠枝努力往下压，才没有笑出来。

    “还行。”她不逗人了，道：“我要说的此物和琉璃相似，不过此物名唤玻璃。”

    “玻璃？”大梁帝恹恹抬头。

    何翠枝：“嗯，由随处可见的大理石、沙子、纯碱烧制便可得到！”

    她手指翻转，也不再想着掩藏，直接从房子里拿出来一块人高得透明玻璃出来。

    大梁帝整个人都愣在原处了。

    甚至连何翠枝能凭空取物这事都顾不上。

    呆呆傻傻的望着眼前透明、澄澈、宛若琉璃……不，比琉璃还要漂亮的玻璃。

    光滑、平整、透明，他甚至可以想到，当这面玻璃装成窗户，日光透过，屋子内会有多亮堂。

    只是——

    大梁帝看着玻璃上突然出现的两只手，狠狠皱起了眉头。

    是谁的手！

    脏不脏？

    竟然敢放到玻璃上？！！！

    他凶狠看去，却发现，两只手一只是自己的，另一只是……他亲弟弟燕王的。

    “咋滴了？“

    燕王察觉到大梁帝的眼神，阴阳怪气的问：“我可是你亲弟弟，你都能那么疼爱你的臣子了，我摸个玻璃有啥？国师大人又没说什么。”

    他不仅阴阳怪气，还十分嚣张地在玻璃上摸得更起劲儿了。

    大梁帝想起国师未来前，燕王递交给他的那些关于仲大人遇刺、云中洲洲守庞沂差点也身亡的种种证据、犯人认罪证词，沉默了一瞬。

    虽然这些证据并不足以十分有力的证明云太尉就是幕后之人，但也能证明云太尉和仲大人遇刺、庞沂差点身亡、国师被暗杀等事无关。

    但因种种考量……大梁帝想着自己对云太尉的处理方式。

    于是，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吞咽了回去。

    不过在发觉燕王虽然十分嚣张的对玻璃上下其手，可动作却小心翼翼如对待初生婴儿那般，耳边也传来国师“玻璃透光性好，且工艺并不复杂，依着石油炼取的能源烧出的温度能够大批量烧制，到时候陛下做一个温室反季节种植也可行了……”的声音。

    大梁帝兀地反思起来。

    云太尉确实为大梁立下不少功劳，可是真的要因为他的这些功劳就轻拿轻放吗？

    那其他人的心……

    大梁帝心中有了计量，再看向燕王的时候，目光就理直气壮了不少，“吧嗒”一下拍开他的手：“也不嫌你手脏。”

    然后不管他气鼓鼓，侧头看向何翠枝，十分温和的问：“玻璃烧制都有哪些注意的？这样规格的也能大批量生产？石油是什么？它炼制出来的东西温度会比煤炭还要高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何翠枝假装没有看到燕王在大梁帝背后又跳又捶打空气的凶狠样儿，一本正经的一一解释了起来。

    “玻璃的烧制……”

    “至于石油，那是在北地洲发现的一种能源，哦，能源就是能够被人利用起来带来便利的资源，像是可以燃烧的煤炭就是一种能源，它可以炼制……”

    何翠枝用最简练也最能让人明白的描述给大梁帝解释着，说到最后，顺势把兰清——就是小名红红，当初那位能够从石油中手搓酒精的神人推荐给了大梁帝。

    这种研究型人员，尤其是这般有惊天资质的人，绝对不能忽视。

    大梁帝在听到何翠枝说石油能够炼制许许多多促进大梁发展的物品时，就已经激动不已。

    尤其是在听到塑料薄膜这种比玻璃还要轻便，还要保暖的神器时，情绪更是空前激荡了起来。

    因而在听到何翠枝推荐兰清的时候，想都没想：“制造司！在五司外另立一个制造司！！！”

    “由这位兰爱卿直接领头，着手研究石油！”

    “一定要把石油给朕研究的透透彻彻！！！”

    何翠枝咂舌。

    不过也高兴起来。

    果然，有这么一位帝王，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梁起码是能朝着正面地、积极地发展。

    他们说话间，刘掌印轻轻上前，道了声：“陛下，玉米已经收割完毕了。”

    大梁帝下意识道了句：“这么快？”

    他回头看去，这一看，便当场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