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沈二湖还不知道他因着逞这一时之勇到底给他自己挖了多大的坑。

    他只知道在他说完接下来的一年由他尽孝之后，周围顿时充满了轻松且愉快的气氛。

    就连一直对他冷嘲热讽的蔡老太，看他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至少在沈二湖看来这样的善意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他以后毕竟还是要浪子回头在村里生活的，要是家里家外都不待见他，日子也难过。

    沈二湖这样的乐观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当他殷勤的陪着老爷子说话，想先套一套话看看老爷子手里到底有多少遗产的时候，原本还和他吹胡子瞪眼睛撵他走的老爷子忽然就话锋一转。

    问他是谁。

    沈二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以为老爷子这是气到开始装作不认识他这个儿子了。

    心里无奈，只得故意卖乖顺着老爷子的话，不拆穿老爷子的‘装傻’，极有耐心的一遍遍的重复自己是老爷子最孝顺的二儿子。

    跟洗脑似的。

    说得多了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而这样‘洗脑’的后果，就是当天夜里，沈老头觉都不睡了。

    一遍遍的找自己‘最孝顺’的二儿子。

    沈二湖就是反射弧再长，被自己亲爹这么折腾一宿，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啊。

    于是。

    次日一早。

    沈大海刚睡了个踏实觉。

    一觉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冤大头二弟正坐在炕边，眼睛上边挂着俩乌青乌青的大黑眼圈，正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

    沈大海的第一反应是想都不想，抬脚就踹。

    沈二湖毫无防备，直接被这一脚踹出去三米远：“大哥你干啥？！”

    沈大海：“我干啥？我嫌你埋汰！”

    沈二湖在外边都不知道要多长时间饭了，谁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啥的。

    昨天回来也没洗澡，这今天就这么大喇喇的往他炕上一坐，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

    沈大海光是想想浑身就痒痒。

    别说什么亲兄弟不嫌弃，他都要嫌弃死了！

    沈二湖面上挂不住：“大哥，我大清早过来找你是想说爹的事儿，是正事，你这都哪跟哪啊还嫌乎上我了。”

    被踹了这么一脚他也不敢再往炕上坐了，杵在炕边，沈二湖问：“爹有点不对劲儿我不知道大哥你发没发现。”

    “不对劲儿？”沈大海抹了把脸清醒过后倒是没装傻，“你说的是不是爹有时候不认人？”

    “大哥你知道？！”

    摆摆手，沈大海不以为意：“知道，不是啥大事，徐宝增说了就是年纪大了，心情又一直不好。”

    “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老爷子受刺激太多，接受不了，脑子就有点乱套了。”

    沈大海记得徐宝增当时就是这么给他解释的。

    他听了觉得挺有道理，村里以前不是没有那受刺激太过疯了的，老爷子这是控制住了没疯，但脑子多少也被刺激糊涂了。

    没整。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脆’。

    沈二湖大张着嘴就跟听天书似的。

    “不是，大哥，爹受啥刺激了？咱分家那时候爹受那么大刺激都没事，这咋我一不在家还被刺激糊涂了？”

    他这么说话沈大海可就不爱听了。

    沈大海眼睛一瞪：“老二你啥意思？你是怨我没照顾好爹？”

    沈二湖现在在家里一点底气没有，哪敢承认自己埋怨沈大海。

    “不是，大哥我就是纳闷爹咋可能被刺激成这样，是老四那边又闹啥幺蛾子和爹对着干了？”

    他倒是会联想，沈大海冷笑一声，笑的是沈二湖。

    可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听在沈二湖的耳朵里却是沈大海对他猜测的肯定。

    沈二湖：“老四家日子现在都过得这么好了，还和老爷子过不去？”

    “老爷子就是再对不起他沈疆，到底是他亲爹，他还称明做人仁义，结果就仁义到这种地步，不把自己亲爹逼死不罢休？”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大海挑眉：“你干啥去？”

    沈二湖：“我找支书去，我就不信咱家发生这样的事儿，亲儿子给亲爹逼成这样，村里就没个人能给咱爹做主了！”

    “他沈疆是大队长没错，可不代表村里就他说了算了！”

    沈大海：“站住！”

    沈二湖：“大哥你甭拦着我，我知道你现在怂不敢惹乎四房，我不一样，我妻离子散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今天还就和他沈疆刚一刚了，他给老爷子气成这样他就必须得负责！没跑！”

    沈大海被烦的不行：“我让你站住！老爷子的事儿和疆子没关系，说白了，就是让咱哥俩给刺激的。”

    沈二湖一听这话倒是把脚步给停了。

    回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大哥，你现在不至于怕四房怕成这样吧？啥锅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没接这茬儿，沈大海反倒问了沈二湖一个问题。

    “老二，从你回来到现在，你有看见过我家娃子吗？”

    沈二湖：“招娣吗？”

    “不是招娣，除了招娣之外，你还见过我家别的娃子吗？”

    不明白沈大海问这个干啥，沈二湖仔细想了想，别说，打从他昨天回来到现在，还真没看见过他大哥家里别的娃子搁家。

    想到自己那畜生二儿子都成家了，沈二湖一下子豁然开朗：“花儿她们都嫁出去了？”

    “你看看我这个做二叔的，就出去这么一阵子家里这变化翻天覆地的。”

    “以前还觉得你家那几个丫头小子全是小娃子呢，结果一转眼就都成家立业了。”

    “不过大哥你跟我提这个干啥？转移我注意力让我别去找老支书闹腾？”

    沈大海眼神复杂，透过窗户视线眺向后山，沧桑道：“你侄子侄女们是成家了，可现在他们就在后山。”

    在后山？

    沈二湖根本反应不过来：“在后山干啥呢？你们在后山建房子了？”

    沈大海：“他们的坟在后山。”

    很平静的语气，只有细听才能听出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沈二湖愣住：“大哥，你说啥？”

    沈大海闭了闭眼：“我说，你侄子侄女都没了，有余、花儿、草儿，全没了，现在就在后山埋着呢。”

    “前有你抛妻弃子的跟寡妇私奔，后有我家破人亡娃一个接一个的没，你说这算不算刺激？”

    “老爷子作为家里的掌舵人，眼瞅着咱们这艘船不管他怎么掌舵都开不动了，散架子了，你说他上不上火？”

    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呼出，沈大海这才感觉自己压抑的心情好受一点。

    他朝沈二湖苦笑：“所以二湖，咱爹之所以得这糊涂病，用徐宝增的话说就是痴呆病，和老四他们一家真没半毛钱关系。”

    “归根结底就是被我们哥俩这乱糟糟的日子给气的。”

    沈二湖浑身发凉，这一刻，在得知曾经被他看着长大的娃子一转眼全都没了的时候。

    他甚至张不开口打听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敢问那么年轻的娃是因为啥没的。

    他是个挺凉薄的人，不然也不能被逼急了连亲儿子都能撇下去外地。

    可再凉薄，到底是个人，在听到这样的噩耗，他都忍不住眼圈通红。

    沈大海看了他一会儿，说不触动是假的，就连得知老爷子‘死’了沈二湖都是一门心思想的是遗产。

    可在听到他仨娃子没了，沈二湖竟然还能红个眼圈。

    这对于沈二湖来说已经是挺难得的走心了。

    可触动归触动，沈大海到底没心软，再不回城饭碗就要丢了，相比起关乎一家人后半辈子的饭碗，这一丁点的触动……啥也不是。

    他不可能就因着这一刹那的触动心软不让沈二湖照顾老爷子了，所以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