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颂带锦梨来了自己家。

    设施和环境不像芦周家从前住的小巷那么偏僻简陋，该有的都有，就是有些老旧罢了。

    房间里没有人，凌颂让锦梨坐着，自己去厨房做饭去了。

    凌颂做了一碗家常豆腐。

    正好是锦梨喜欢的菜，她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

    “嘿，你慢点。”

    凌颂为锦梨盛了碗饭，又为自己盛了碗。忽然就感觉平日里寻常的饭菜好像更好吃了些。

    锦梨吃完后就转身打开门出去了，凌颂赶紧追了上去。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告诉你，今天别想小爷我骑自行车载你回去了，必须坐公交车！”

    凌颂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没想到刚追上锦梨，就听见她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发了信息，司机马上来了。”

    凌颂语塞，亏他还这样急不可耐地跑出来追她，担心她赌气要一个人回去，整的他多紧张她似的。他握了握拳，咬牙切齿道：“好。这样最好。免得你发生意外到时候赖小爷身上。”

    凌颂说完转身就要回去，却听见了身后少女问道：“你想一直打篮球吗？”

    凌颂转身看向锦梨，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小爷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正好锦家的司机来了，锦梨没说话，直接上了车。凌颂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将锦梨送到别墅外，司机就开车走了。

    她慢慢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站在院子中间的芦周。

    身穿白色t恤的少年站在一片花海中，就好像一直在等她回来似的。

    锦梨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走到了芦周面前。四目相对，芦周也不说话，锦梨微微低头，便打算绕过芦周回家。

    “锦梨。”

    沉默的少年拉住了她的手腕。

    芦周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点离他远去，他下意识想要挽留抓紧。

    少年清澈的眼眸重新对上了女孩宛若琉璃的眼睛，芦周克制而隐忍地说道：“不要和凌颂走得太近，他会带坏你的。”

    话落，芦周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是他没办法让锦梨就这样离开，几乎是下意识就说出了这番话。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锦梨，想等她一个回复。

    芦周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自私，锦梨本来就自闭，不愿与人交流。凌颂虽然性格顽劣，但是锦梨愿意和他交流应当是一个好的征兆，可是……可是什么芦周自己也不清楚。

    锦梨静静地看着芦周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她今天穿的是短袖，所以芦周手掌的温度通过肌肤相贴直接传了过来。像他的人一样，温暖，但不灼热。

    芦周顺着锦梨的目光也看向了她白皙好看的手腕处，明明女孩的手腕微凉，他却觉得心间被烫了一下。只是这一次芦周没有松手，甚至抓得更紧了些。

    锦梨复又看向芦周，轻声道：“我没有喜欢凌颂。”

    但他是我的。

    后半句话锦梨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执拗。

    芦周心中一松，握着锦梨的手这才放开。虽然锦梨有些答非所问，但是这句话已经能让芦周心中一喜了。他想要和锦梨再待一会儿，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

    “明天一起去上学吧。”

    最后他能想到的也是关于学习方面的。

    “嗯。”

    锦梨又恢复了乖巧安静的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

    第二天，有同学看见芦周从锦梨家的车上下来，而且两个人还是结伴到教室的，自然不免又小声议论了几句。

    芦周听到了一些，心中没有半点波澜，走向课桌的脚步也没有变化，轻轻地将锦梨的水杯放在了她的课桌上。

    锦梨拿过水杯喝了口水。然后便见芦周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少年的掌心中是三颗大白兔奶糖。

    锦梨眼神一亮，一把抓了过来，开心地吃了起来。

    芦周很少见她这么高兴的样子，目光都温柔了好几个度。

    这些都落在了后排的凌颂眼中，他烦躁地将头换了个方向，心中轻啧。

    真是个养不熟的野猫，几颗糖就被人拐走了，亏他还请她吃了两顿饭。昨天晚上回家才想起来，锦梨那杯芒果爽根本没付钱，他当时竟然还因为芒果粒给少了而过意不去！

    凌颂正在心里碎碎念，胖子忽然跑了过来，说道：“大哥，大哥，老班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凌颂心中更加烦闷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好起身去办公室，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往锦梨那边看了一眼。

    她正在吃第三颗奶糖。

    即使胖子的声音这么大，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呵，这糖，就这么好吃吗？还是，就因为是芦周送的，所以就这么宝贵？

    凌颂心中欲壑难平，最后只能拿教室门撒气，猛踹了一脚便出去了。

    大部分人都吓得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凌颂便又都转了回去。只有那只猪，还在吃糖！

    更气了。

    ——

    凌颂整整一节课都没有回来。

    几乎每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耳边就会被大人灌输诸如“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只要好好读书以后就可以过好日子”、“知识改变命运”……这些话。

    他们往往会体谅父母家庭的不易，也会努力学习。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越会感觉到家庭的无力，他们迫切地渴望长大，来不及感受自己的童年和青春，也没有心情去叛逆。这时候他们会被劝说阻拦，大人们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

    有的父母像芦周的妈妈，含辛茹苦，不顾一切，努力消除孩子的后顾之忧。

    有的家庭却未必有这么幸运，甚至连一个正常的劳动力都没有，现实赤裸裸地铺陈开来，避无可避。

    并不是没有钱继续读书。

    只要成绩足够好，可以顺利升学，社会、政府、学校等各个方面都愿意为这些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小花朵提供帮助，甚至是无偿的帮助。

    可是击溃少年内心的，是无穷的亏欠感和不等人的时光。

    要多少年，才可以完成学业，荣归故里呢？

    或许年少尚不知世事的时候，小小孩童也说过要一路读到博士，成为最聪明的人。最后却还是本科毕业后就参加工作了。

    并不是学费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家庭等不起。负重前行太重了，他们必须要将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一一解决，而不是等待一个漫长的时光后一举卸下。

    人非草木，没办法让自己的亲人苦苦等待一个又一个三年。

    芦周没办法让自己的母亲等，凌颂更加不可能让自己的奶奶等他那么久。

    所以他才一心读完初中便出去打工。就算工资不高，但是足够自己和奶奶过上相对安宁的生活了。奶奶也不用每日出去清扫大街。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很容易被感染，但不容易被说服；很容易去同情，但不容易去理解。

    可能有人会说，你解释这么多的难处，不还是自己能力不够吗？如果成绩足够好，足够优秀，那些名校抢着要，还会给高额入学奖金，所有的担忧都可以迎刃而解。奶奶或者妈妈完全可以用这份钱过上比你放弃学业更好的生活。

    是的，没错，就是他们不够优秀。

    承认自己没那么优秀并不难，但是能说他们不够努力吗？

    凌颂或许算不得努力，因为他一开始就放弃了，埋没于时光的洪流中。

    芦周最后确实是考入了最优秀的学府，却并非全省的佼佼者，自然也与奖学金无缘。他曾经一度也自责于或许依旧还不够努力，直到后来听见东京大学教授上野千鹤子的那句话才终觉豁然开朗，彻底与年少时候的自己和解。

    “大家所认为的‘努力就有回报’这样的想法本身其实并不完全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还与这个社会环境密切相关。你们‘努力就能成功’的事实正是这个社会大环境在你们背后推动着你们，鼓动着你们，帮助着你们，才让你们最终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因此请不要把自己的努力，只用于追逐自己的胜利。不要用自己得到的环境恩惠，去贬低那些处于弱势环境中的人。请把自己得到的东西用于帮助他们，承认自己的弱，而不是逞能自己的强，与环境中的人，一起互相支撑着走下去。”

    而现在这句话以另一种方式，从另一个人口中摆到了凌颂的面前。

    第一次没有人对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用自身的经历，用最包容的态度温和地给他的未来规划了另外一条道路。

    一旁的班主任都被锦爸爸秀了一脸。

    本来她一直听办公室老师说觉得锦爸爸是个暴发户，会不好相处，所以基本上锦爸爸的请求她都答应了。没想到今天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么思想开阔的话。

    锦爸爸找凌颂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受锦梨的委托，但是当他真的仔细了解了凌颂的资料的时候，他莫名就想到了一开始创业的自己。

    凌颂和他好像，只不过凌颂的选择是家庭。而他当时想要致富，一心扎在事业上，受挫了很多次，最后乘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才终于有了成就，却忽略了家人。

    可是凌颂又和他不一样。少年人还可以有一条更好的路子。

    他劝说凌颂努力去报考a市一中的体育生，若是可以成为专业运动员，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凌颂在体育方面有好几门擅长的，还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项。

    锦爸爸觉得自己女儿这次提醒的很好，他的资助确实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文化成绩优异的孩子，像凌颂这样的好苗子差点就错过了。

    不愧是他女儿，小小年纪，看中的少年都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