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个问题锦梨会矢口否认，李红香也是一时冲动下问出口的。她急于证明锦梨从前对原主也是不安好心。

    谁料锦梨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但却很坚定：“当然心动过。”

    连李红香都愣在了原地。

    更别说一直站在院中屏退了众人，同样紧张等待着锦梨回应的轩辕子卿。

    仿佛一束烟花倏忽炸开，轩辕子卿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惊喜，心田上涌起一种想要马上抱住心上人的冲动。

    锦梨轻飘飘的一句话，足以抚平轩辕子卿一路快速走来的患得患失。

    他不想主动和锦梨挑明心意，害怕锦梨不喜欢他，因此和他生分，连兄妹的亲昵也没有了。但是又不能不说出自己的心意，池砚的出现让他内心其实很紧迫，他害怕锦梨真的喜欢池砚。他已经不能放手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加上这段时间的怦然心动，对锦梨的感情就像洪水一般将他淹没，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却依旧心甘情愿地溺毙在她所有的美好之中。

    “我出身寒微却长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这当然不是一种幸运。十岁那年，家中要供弟弟上学，便将我卖掉了。我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就是想要成为卖艺不卖身的花魁，或许就能在出阁之前被清白人家带走呢。”

    锦梨声音浅淡，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说到这里，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可是我又何尝不知道，能出入烟花之地的，能是什么清白人家。我只能在一出绝望的境地中选择一个不那么绝望的。也是妈妈日复一日越来越对我的推诿不满的时候，我遇见了受伤的义兄。”

    “虽然当时义兄于我不过是陌生人，但我也不想他醒来知道救他的人是一个青楼女子。故直接离开了。妈妈终于还是厌烦我了，将我灌醉，想强行送给一位富商。这时候，是义兄将我救了下来，带到了王府。对于那时的我而言，义兄就是将我从深渊拉出来唯一的救赎。更何况义兄待我极好，我又怎么会不动容呢？”

    “后来池姐姐入了王府，义兄对我依旧是像妹妹一般看待。我也会灰心，想着既然这样不如放弃了。然而你却一再表现地讨厌义兄，反而痴恋太子。义兄对你也很冷淡。池姐姐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就因为王妃之位吗？可是我锦梨的眼界还不至于这么狭隘。”

    “如今池姐姐或许是终于意识到太子不是良人了吧，转头看见了义兄的好，但是也不必拿我撒气。早在你尚未失忆之前，我对义兄已没有了爱慕之心。义兄心中的世界很宽，容不下儿女情长。所幸我已经找到了携手之人，日后也不会再固执下去了。愿池姐姐珍重。”

    锦梨说完便出了房门。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轩辕子卿的身影，锦梨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道轩辕子卿来过一样，带着芙蕖和芙蓉等人离开了青枫殿。

    李红香却依旧在风中凌乱。她心中不禁有些动摇，锦梨说的可能都是真的。毕竟一般的绿茶白莲花怎么可能会将自己最介意的过往不堪坦白出来，还是和她这个敌对者坦白。脑子坏了才会想要这样自损八百只为了博取敌人同情吧。而且锦梨也不需要她的同情，人家过的可比自己这个穿越女好多了。

    ——

    轩辕子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书房的。

    只觉得一颗心脏好像被投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里，心情也跌落谷底。那一瞬间知道锦梨要出来了，他只能仓皇离开，当作从来没有来过。

    怎么会这样呢？阿梨喜欢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现在她不喜欢自己了，甚至还芳心暗许他人，可是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轩辕子卿觉得嘴唇发苦，心中酸涩难忍，只好端起书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茶是凉的。

    轩辕子卿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提笔开始写和离书。

    宣纸上的字迹笔走龙蛇，苍遒有力，不过廖廖数笔，便交代清楚了合离原委。

    落款后刚刚搁笔，便听见了敲门声。

    “叩叩~”

    “子卿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房门外传来锦梨温柔的声音。轩辕子卿心中一颤，他现在不想见到的人是锦梨，但是最想见到的人也是她。

    会不会……阿梨那些话只是说给池红香听的而已呢？

    和离书墨迹尚未风干，轩辕子卿便只是虚折了下放在了不显眼的位置。

    打开房门，便看见锦梨端着一碗安神茶乖乖地站在门外。

    “阿梨，快进来。”

    “嗯。”锦梨将安神茶放在了书桌上，一边说道，“听说方才子卿哥哥去找我了？这安神茶一早就让厨房准备好了，没想到子卿哥哥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轩辕子卿关好了书房的门，转身看见锦梨脸上恬静又温柔的笑，心中慢慢生出了丝丝入骨的留恋情愫。

    “咦，这是什么？和离书？！子卿哥哥，你……”

    锦梨本来只是无意瞥到，好奇打开看了下，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轩辕子卿见锦梨已经看见，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书桌前端起了锦梨为他准备的安神茶。

    茶很好喝，有些苦，过后却有回甘。热意渐渐覆盖了方才的冰凉。

    “阿梨，今日池少将军来府上提亲了。”

    轩辕子卿最终还是开口道，他望着锦梨，不想错过她的丝毫表情。

    锦梨有些惊讶，但是却好似并不意外。

    轩辕子卿涩声道：“你喜欢他吗？”

    锦梨轻轻“嗯”了一声。她确实挺喜欢池砚的。

    轩辕子卿手掌微微握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见锦梨亲口承认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与不甘。

    他忍不住追问道：“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锦梨眼神迷茫，答道：“我也不知道。”

    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鹿，知道自己喜欢和小兔子，却没有想过会不会一直和小兔子生活在一起。

    轩辕子卿闻言心下稍安，忽然又问了一句：“如果我与池红香和离之后，再不娶王妃了，阿梨还会离开王府吗？”

    锦梨微微皱眉，道：“子卿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你与池姐姐和离，或者日后不再娶，都是你的事情。阿梨是否成亲，与何人成亲，离开王府，是我自己的事情，这两件事情何来的因果关系呢？”

    “可如果我说，这并不是两件事情呢？”

    轩辕子卿站了起来，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锦梨说道。

    “什么？”

    锦梨目露疑惑轻声呢喃道，显然不太明白轩辕子卿在说什么。

    “我说，阿梨，这不是一件事。我心悦你，并不想让你嫁去别的地方。从前我不知道，往后我的王妃之位，只想给你一个人，你愿意留下来吗？”

    轩辕子卿一字一句认真至极地说道。

    他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少年郎罢了，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会羞涩紧张，也会害怕她的拒绝。

    轩辕子卿的目光炽热而真挚，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看着锦梨，静静地等待他的心上人给予审判。

    只是锦梨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子卿哥哥……这太突然了。”

    她的目光中透着不可置信，甚至惊讶地退后了一步。

    “我只将你当作亲兄长一般看待。子卿哥哥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都各自冷静一番吧。”

    锦梨说完慌忙就想离开，却被轩辕子卿拉住了袖子。

    “阿梨，你以前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一定可以让阿梨重新喜欢上他的，池砚并不是阿梨最好的选择。

    轩辕子卿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和祈求。

    “子卿哥哥，和你在一起于我而言太过复杂了。阿梨只想要简单的幸福，希望你能明白。”

    锦梨深深地看了一眼轩辕子卿，拉开他的手，然后便离开了书房。

    简单的，顺利的，可以得到每一对情侣都应有的祝福的幸福。而不是孤立无援，满受猜忌和议论的无尽追逐。

    她想要的，池砚都可以给她，她只要站在原地等池砚证明他值得她托付终身就好。

    可是和轩辕子卿在一起，就意味着她不得不面对着世人的流言蜚语。除非她愿意永远待在宸王府中不出去，做一个沉浸在爱情中不闻世俗的女子。

    从前的锦梨或许愿意，可是现在的锦梨，她不会去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聪明睿智如轩辕子卿，又如何不知道锦梨在说什么。可是他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锦梨在等池砚让她放心，他也可以用行动证明他足以为她遮挡世人的流言蜚语。

    ……

    轩辕子卿的想法锦梨当然无从知晓。自从那日之后她的日子竟是比从前更加潇洒了许多，轩辕子卿忙于政事没有来主动找她，锦梨也乐得安宁。

    池红香和轩辕子卿和离的事情也没有很大波折。李红香现在还有着来自现代的优越感和骄傲，所以自然不可能不同意和离。不过为了挽尊，她还是安慰自己现在只是轩辕子卿有眼无珠，再加上她还没有展示自己真正的才华。

    至于对锦梨，李红香虽然有些相信她那日的说辞。但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自己，锦梨亲近的只是原主。锦梨有一句话说的对，原主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可是这个人如果变成了来自现代的她呢？

    锦梨前面的所作所为难免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和威胁而故意那么做。而且轩辕子卿为什么突然就要与她和离？李红想不信和锦梨没有关系。锦梨这个人太敏锐了，李红香是不可能和她做朋友的。

    她们天生就是敌对关系的。她只会对敌人一时心软，这次离开王府是她棋差一招，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呢？

    她和锦梨的较量，还在后头。

    ——

    近日里京城中出现了两件为人所议论的事情。

    一是起于民间街市，上阳街忽然多出了一家名为天上人间的酒楼。

    奇异开阔的装饰风格以及闻所未闻的菜品和酒水让食客往来不绝，特别是独特而活泼的宣传几乎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的存在。更有一些小孩子将酒楼的广告语当作歌曲一般传颂玩乐。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朝堂上的了。

    近日抚州新上任的太守上报，抚河三年前修造好的堤坝存在许多偷工减料问题，脆弱地不能抵御任何稍微大一点的洪流。抚州太守怀疑当初负责修造堤坝的官员存在重大受贿贪墨问题。

    陛下震怒，怒火直指亲自负责督造抚州水运的太子等人。另一方面，陛下又派了池砚前去重新监查组织抚州堤坝的重建和修复问题。池砚因此被调离京。

    锦梨一边听着芙蓉的汇报，一边慢慢喝着茶。

    芙蕖侍立一旁，心中其实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芙蓉能将池大小姐的消息事无巨细地都打听到。不过她负责的并不是这一方面的，也不敢贸然询问。

    明天池砚就要离开京城了。

    “小姐，丞相大人来我们府上了，王爷不在，他说是来找您的。”

    一下人急匆匆跑来禀告道。

    锦梨站起身，毫不在意地说道：“告诉他本小姐今天有事，不能见他了。”

    “啊？”

    下人有些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锦梨会对丞相拒而不见。

    “啊什么啊，快去回话呀！”芙蓉开口道。

    下人连忙点头去客厅答复了。

    锦梨确实是有事情的。原本没有料到池砚会被派出京城，但是也没关系，不过是提前计划而已。

    “芙蓉，今日你就不用随我一起出去了，派人告诉青儿，可以开始了。”

    锦梨一边往府门外走一边吩咐道。

    芙蓉点头应是。

    另一旁的芙蕖却是焕然大悟中又带着些不可置信。难怪自家小姐能知道这么多关于池红香的消息。原来青儿已经是小姐的人了，芙蕖心中对锦梨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层楼。

    另一边，王府客厅中。

    江御微依旧一身青衣，仔细看还能发现好像与那日在绿湖亭中的是同一件。

    听到下人歉意地回复，江御微素来淡然的眸子好像划过了些许失落，暗淡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淡然温和的神态，起身告辞。

    “今番是江某来得不巧了，还请转告锦姑娘，江某来日再登门拜访，打扰到她了。”

    下人自然应诺，谨慎小心地送江御微出了府。

    直到进了马车，江御微又打开了自己手绘的锦梨画像，目光温柔缱绻，由带着点点忧伤。

    他此番来，不仅是借着送还她的八仙图和诗词来的，连同这副他私自画的画像，也想一并给她。

    一来他私自画了她，日后她若知悉，难免怨怪他了。二来，他想向她表明心意。

    只是如今……

    其实也不难猜到锦梨今日因何而无空见客。池少将军要离京了，她许是要去送行。

    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她呢？江御微心中涩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