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回到府中。

    已是夕阳西下，晚霞遍天。

    “大爷回来了。”才进府，主院里做事的一个下人迎上前，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太太叫您过去。”

    谢无忧神色一动，点点头：“知道了。”

    迈开脚步，往主院方向行去。

    母亲叫他过去，究竟为什么事？这样想着，心头闪过几个猜测。

    “请大爷安。”

    才进了静博苑，院子里走动的小丫鬟们纷纷行礼。

    谢无忧点点头，抬脚迈上台阶。

    “大爷回来了。”门口处，大丫鬟月明正往外走，见到他进来，便往旁边避了避，一手掀起门帘。

    “嗯。”谢无忧回应一声，迈过门槛，往屋里走去，“母亲，我回来了。”

    侯夫人正在窗边看账本。

    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道：“吃过没有？”

    谢无忧的身体状况，极少在外头吃喝，因此回答道：“还没有。”

    “来人，把饭菜端上来。”侯夫人将账本一合，抬头看向外面吩咐道。

    外头自有下人应声。

    “这时才回来，事情还顺利吗？”侯夫人起身，在桌边坐下，示意谢无忧也坐。

    谢无忧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微微摇头：“不太顺利。”

    “遇着什么事？”侯夫人便问。

    从小到大，谢无忧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在外面也有自己的事情。

    武安侯夫妇很少问，谢无忧也不怎么提。侯夫人只略知一二，大体并不清楚。但这世上的事情，总是相通的，要么钱不够，要么人手不称心。

    “没什么。”谢无忧道，“总会解决的。”

    他还和从前一样，并不向府中提自己在做的事。

    侯夫人定定看着自己这个先天积弱的大儿子。只见他五官秀丽，眉飞入鬓，凤眼生威，一时心中锥痛。

    没再说什么，恰好饭菜端上来，便道：“用饭吧。”

    他身子不好，更不能和常人一样，受片刻饥饿。

    “是。”谢无忧道。

    月明走进来，站在一旁，拿起碗筷，熟稔地为他布菜。

    侯夫人沉默着，看着大儿子吃饭。

    吃一顿，少一顿。看一眼，少一眼。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么煎熬着过来的，早已经学会不动声色。

    谢无忧仿佛没注意到母亲的情绪，低头慢慢吃着。

    他晚饭吃得不多，只每样尝一口。屋内安静，只有偶尔碗筷碰撞的声音。

    两刻钟时间一晃而过。谢无忧放下碗筷，正要起身告辞，便听侯夫人道：“听说你提前从沈家走了。”

    谢无忧起身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母亲，明白她叫来过来的原因了。

    “是。”他承认道。

    他早已想过，母亲可能会叫他问话，解释道：“我在沈家坐了半个时辰，跟沈大人、两位兄长都说了话，才走的。”

    他并没有失礼。

    侯夫人看着他坦然的样子，不禁很是头疼。

    这孩子，跟旁人不一样。因身体不好，很可能活不过二十，所以格外珍惜时间。对世俗的许多事情，他的做法跟常人不同。

    比如这回，他一定觉得自己花了半个时辰，算是非常客气、有礼了。

    想到沈清芙在跟前低着头，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但是硬生生忍住的模样，她定了定神，问儿子：“你觉得今日对不对？”

    “我何错之有？”谢无忧不解问道。

    侯夫人深呼吸，竭力保持平静，才看着他道：“无忧，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

    今日回门，他理当表现得更好，是一个爱重妻子的丈夫。

    谢无忧神色淡然，未觉得自己不负责。

    侯夫人加重语气，说道：“我知你本不想娶妻。但是无忧，你要记得，你已经娶了她！”

    谢无忧皱起眉。

    他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是，他已经娶了沈清芙，就不该再对此不满。

    这样说，也没有错。

    当初母亲要给他娶妻，如果他强烈反对，未必推拒不了。是他想着，自己时日无多，既是母亲的一片慈心与期许，不妨便顺从了，叫她高兴些。

    若是旁的女子，谢无忧不会同意。但沈清芙，她并非良善无辜女子，利用她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谢无忧心中坦荡。

    “从今日起，你有什么事都放下，与芙儿一起，好生玩耍。”见他不语，侯夫人索性下令，“玩上一个月，再说其他。”

    谢无忧惊愕道：“母亲！”

    “就这么定了。”侯夫人手一挥，不容拒绝。

    大儿子从小就珍惜光阴，一分一刻都不肯荒废。但这何尝不是可惜？他从未享受过缓慢的，温和的，静静流淌的时光。

    她是他的母亲，她总要将自己想到的，能给他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到他。

    比如给他娶个妻子，让他有人陪伴，体味一段安逸闲适的日子。

    “母亲……”谢无忧还想说什么，但侯夫人已经不想跟他说话，直接叫他回了。

    她是个慈爱的母亲，也是个霸道的母亲。

    谢无忧抿着唇，心情有些不平静。

    走出静博苑，天色已经昏黑，但屋檐下挂着一盏盏角灯，将脚下道路照亮。

    月明提灯来送：“大爷慢走。”

    谢无忧瞥她一眼，伸出手。

    但月明没将手里的灯给他，反而道：“我送大爷一段吧。”

    谢无忧没拒绝，先迈开脚步。

    月明跟在他后方。

    轻轻的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分外静谧。

    月明低头，望着地上挨得极近的两道影子，温柔地开口：“太太是一片好意，大爷别生太太的气。”

    谢无忧没说话。

    他知道母亲是疼爱他，自然不会生气。

    “之前大奶奶来主院，瞧着很是委屈，太太思来想去，觉得委屈了大奶奶，才生了气。”月明抬头看他一眼，只见男子侧脸俊美无筹，偏瘦削病弱，抿了抿唇，“大爷回去后，可要哄一哄大奶奶。”

    谢无忧站定脚步，说道：“知道了。”

    伸出手。

    月明攥了攥提竿，将手里的灯轻轻递过去：“大爷路上仔细。”

    谢无忧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月明站在小道上，望着谢无忧离去的背影。

    他背影微寒，似带着露水的气息，月明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夜色中，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