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丧失了绝大部分可行的路径，但开完会的高层中，并没有人在这一刻丢下希望，他们仍然不断商讨，绞尽脑汁列出剩余的可行方案。

    在这一刻，哪怕不是彻底解决，能缓解阳面被吞噬速度的方案也是奢侈而珍贵的。

    阳面已经到所有方案都必须被洲际所共享的地步了。

    分管局的指令一层层下达，抽调走了所有分管局的人，编内编外，包括他们的家属，还有一部分特殊人群……

    社会陷入混乱，分管局的人不够处理，却不能不管封锁区，他们非但要管，还需要进入不知为何，仍没有瘫痪的游戏，去探查现在的“阴面”。

    ——阴性力量被活人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存在统一，他们需要获取新的资料，探索新的信息。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再去顾忌“你知道它，它也就知道你”的限制了，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这个限制引发的问题。

    挺过厉炅最开始的同化才是所有活人的首要目标。

    于是一批批分管局成员通过特殊渠道被送进了游戏。

    这“特殊渠道”自然指的是封锁区。

    大鬼可以来，活人怎么不能去呢？

    碍于阳面也需要武装力量，分管局左右没有把所有人都丢去阴面，歹客殇幸运地作为驻守者留存下来。

    幸运，因为进入阴面的人大概率是回不来的，能暂且留住性命，似乎确实幸运到令人艳羡。

    但事实并非如此，歹客殇也不这么认为，青年摘下墨镜，靠在办公椅背上，慢慢擦拭漆黑的镜片，他视线里全是红色的事物在张牙舞爪。

    沉默的歹客殇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爬上桌角，椅子，占据分管局办公室的一切，最后又抓上自己的腿……

    那些鲜红渗入躯体，它们一张一缩，有着类似呼吸和吞咽的节奏，似乎在进食。

    这不是特殊眼睛才能看到的东西，阳面的所有人都能看见，不然群众不会这么快就失去控制。

    “哐当！”

    办公桌正对着的玻璃被人用不知什么东西砸碎，歹客殇没有去抓人——他只是在收拾东西，马上就要撤走了。

    分管局不能保护所有人，有一部分人注定被放弃，歹客殇不想对这些已经足够可怜的人施加伤害。

    擦拭完墨镜，又重新架回鼻梁上，歹客殇拎起一个手提箱，拄着盲杖上楼。

    分管局建筑的顶楼停着一架直升机，直升机轰鸣着，却没有起飞，里面的人都在等他。

    在离开地面的那一瞬，歹客殇回头，看到分管局建筑不远处有个探头探脑的影子。

    是砸玻璃的人。

    分管局的玻璃防弹，能被砸碎，说明他用的是游戏里的道具，动手的人是玩家。

    那些民间玩家也失控了。

    但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发泄自己心中的恶欲，有些人只感到痛苦和怨怼，他们怨的是命。

    所以哪怕他对分管局有怨恨，也是懦弱居多，只敢砸玻璃，不敢做其他事。

    “坐好了吗？”

    直升机驾驶舱里的李熄催促歹客殇，“只差你一个了，兄弟！”

    “嗯。”歹客殇应声。

    他侧身坐在窗边，一偏头就可以向下望，将下方逐渐变小的景象收入眼底。

    直升机的螺旋桨旋转着，缓慢升空，又迅速朝远处飞去。

    “咕嘟。”歹客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透过墨镜的暗色景象里，所有建筑都缩小了，却将破坏区域暴露的更加彻底，更加触目惊心。

    远处的封锁区荒凉的像是钢筋水泥的废弃遗迹，只是这段时间的弃置，野草青苔已经大片地在高楼上探头……

    而近处……或沾上血色或焦黑的高楼和马路，四四方方横冲直撞的汽车，还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有些地方，乌泱泱的人头攒动，他们相互间挤挤挨挨又推攘，整片人群像蚂蚁群一样晃动，歹客殇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被风带来的悲哀哭泣声。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穿进直升机舱内，开枪的枪械没配消音器，声响巨大。

    “槽！”李熄骂了一声，“哪个孙子去抢局子了吗？他们怎么会有枪？”

    枪……秦洲一直都是禁枪的。

    直升机上的人神情肉眼可见复杂了些，但没有人将叹息宣之于口。

    前方驾驶舱，李熄愣住片刻，才“啧”了一声，男人吐出一口气，轻声道：

    “他们在向咱们开枪。”

    直升机上有分管局的标识。

    舱内的人更加沉默，歹客殇仍旧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风景”，他的视线扫掠过这个变得混乱又萧条的城市。

    攒动的漆黑人头已经完全变成了忙碌的蚂蚁，几乎在他们看见直升机的瞬间，歹客殇就看到了无数条求救信号。

    酒店白床单在高楼外飘摇，上方用红颜料或烟头“写”出的“救命！”。

    学校操场上，还没被疏散走的学生在操场上摆出了“sos”。

    建筑顶层，横幅红底白字拉出的“救救我！”。

    还有许多许多，甚至有许多人试图靠近遥远的直升机。

    黑压压的人太多了，有站在天台上举着秦洲旗帜拼命招手的老人，有不断试图把怀中婴儿举起的母亲，有丢下公文包，又跳又叫的商场白领……

    但直升机飞的毕竟高，他们只是一个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歹客殇的视野里甚至占据不到一个小指甲盖的大小。

    没几秒，李熄开口，他咬着牙：“你们注意点，坐稳。”

    直升机提升了飞行高度，数以万计的活人脸庞逐渐看不见了，他们哭泣声却仿佛直冲云霄。

    舱内仍然沉默。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拯救他们，也没有人试图让直升机下降带上一个求救者。

    他们坐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还有用，他们要去奔赴的也是几乎必死的结局，他们比下方的人好不了多少，但又好太多。

    “真希望早点结……成功，我们要成功。”有人这么说。

    这句话从封锁区设立开始，一直被念叨到现在，却没有人嫌烦。

    “会的。”歹客殇收回视线，他往后靠，把头仰起来，又重复了一句，“会成功的。”

    阳面一定会继续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