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海底，如果不用强化魔法即使在光线最好的白天也只能勉强视物。

    尘熠盯着眼前凌乱的石块堆以及石块缝隙中冒出的海藻和珊瑚出神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字塔？”

    他早年曾在利用友谊戒指换来阅览权限的古本上读到过一句话：“人怕时间，时间怕金字塔。”

    作为久负盛名的“魔族”奇观，眼前的巨石堆未免令人有些失望。

    这个号称被时间惧怕的建筑终究还是输给了时间，多年的海水侵蚀已经让尘熠很难想象出它原来的模样。

    然而就算尘熠极尽所能地将其原来的存在想象得更加宏大，这个建筑莫说无法和创世城的创世高塔相提并论，便是和现在的许多规模稍大的建筑相比，也无甚特别之处。

    要从地球人的造物中选出一个奇迹，尘熠当然更愿意把票投给阿尔法大陆下方那些已经运作了万年的引擎。

    其规模和难度都远不是金字塔可以相比的。这些引擎若是有故障或是推力不精确，整片大陆都有可能散架甚至沉入海底。

    见尘熠的语气有些失望，媞雅解释道：“这毕竟是近一万八千年前的建筑，若是没有海水淹没，说不定能完好地保存至今。这段时间有学者测算过，这些数吨乃至数十吨的巨石规则地垒到一起高度应该在百米以上。科技并非魔法，那个年代的地球人全然无法制造后来那样匪夷所思的机器，换句话说，这些巨石是完全靠人力垒起来的。”

    尘熠道：“从这个角度考虑倒是的确不可思议，地球人根本不会魔法。如果纯靠人力，不知要怎样才能建造这样的东西。”

    媞雅笑道：“有趣的是地球人自己似乎也不太清楚，我们找到一些后世地球人的资料，上面就有一些猜想，说金字塔根本不是古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建造的，而是有所谓‘外星人’的帮助。”

    听了这话，尘熠陷入沉思，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怎么？”

    尘熠道：“等下我就要用时间穿越魔法回到金字塔正在建造的时刻，也许正是我用魔法帮助古代地球人完成了这一建筑也说不准。”

    媞雅点头：“嗯，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极有可能，凭那个时代地球人的技术不太可能建造这样宏伟的建筑。不止如此，地球人在科技尚不发达的年代也有一些对‘神人’的崇拜。”

    尘熠道：“类似的地球传说我前些时候也看到过一些，比如说天降大雨，大地受洪水之灾，一位女神炼石补天。地球人本不会使用火焰，一位男神从神的世界取来火种供人类使用等等。如此看来，这些传说的原型没准就是我们，亦或是其他掌握时间穿越魔法的魔法师。”

    媞雅补充道：“如果当真如此，说明穿越时间后造成的改变早已成为‘事实’，至少说明你穿越时间后造成的改变是这样的。”

    尘熠道：“坏消息是如果一切都是既定事实，那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孟德斯等人被杀害的命运。”

    媞雅疑惑道：“但这件事在逻辑上是不可解释的，如果你真的成功使出时间穿越回到那个时候，以你现在的实力救他们的性命完全是举手之劳，我看不出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止你。所以你具体打算怎么办？”

    尘熠笃定道：“事已至此，我肯定要试上一试，先从孟德斯他们三人开始。这事我之前仔细考虑过，除了他们的死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改变这件事对现在的影响应该也相对好控制。”

    媞雅道：“不错，他们的死亡时间离现在较近，未能救下他们本就是一念之差。而且那时的我们已经成功切断了火界和地界的联系，他们三人在我们后来的斗争中只会起到积极的作用，加之最终的结果本就是我们获得了胜利，我很难想象有救下他们三人我们反倒会输的可能。”

    尘熠道：“如果成功救下了他们，并且几乎没有改变现状，那么我后面再去拯救校长和丽萨。”

    媞雅道：“哦？看来你已经有些成算了？”

    尘熠自信道：“我打算这么办：提前利用魔兽尸体和变形术制造他们三人的尸体并带回过去。救下他们三人后，故意放跑那个中阶魔导士，同时将他记忆中关于‘来自未来的我’的信息删除干净。然后大致和孟德斯他们三人解释一下情况，将他们三人带到一个常人无法抵达之处，叮嘱他们在我从未来返回的后一天才可出现与大家见面。”

    媞雅鼓起了掌，虽然在水下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这么一来你确实最低限度地改变了过去，因为你虽然实际上救下了他们，但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所知的情况完全一致，都误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尘熠道：“是的，我甚至想过更简单直接的办法——把他们直接带到未来，总之只要保证他们不在过去出现就行。以我现今的魔法实力想要用变形术骗过一年多以前的自己倒是不太困难，但想要骗过同行的你似乎有些难度。”

    媞雅道：“没事，我清楚的记得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有细细查看那几具尸体是不是有猫腻。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有些忍不住想要‘开棺验尸’了。”

    尘熠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隐隐觉得因为时间穿越魔法的存在，因果与时间并没有绝对的关联。只要我们不去主动观察他们的尸体，一切就都还是未知之数，选择的主动权便还在我们的手上。万一发现他们的尸体真是本人，没有任何猫腻，那我若救活他们便算是极大地改变原本的世界了。”

    媞雅道：“我本想说你这观点有些自欺欺人，但最近有学者在研究一些新近挖掘出的地球人的理论，里面有一个叫‘薛定谔的猫’的思想试验，大家都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和你这番话很像。”

    尘熠道：“不过这个办法还有一个漏洞，当时你我都查看过那个中阶魔导士的记忆，却只发现了一段记忆被删除的痕迹，那段记忆大概是下界管理处给他布置任务时候的详情。如果我回到过去再删除一段拯救他们三人的记忆，就应该有两段被删除的记忆。过去的你我不可能无知无觉。”

    媞雅笑了笑：“所以你现在得好好练习召唤魔法，争取能够接近当年荣格水平。”

    此话一出尘熠立即了然：是了，在记忆里动手脚根本是画蛇添足，只要用荣格当年的伎俩在三人与敌人动手前召唤三个一模一样的召唤物与那中阶魔导士周旋一番，再假装被他“杀害”即可。

    考虑到对手只是一个中阶魔导士，要在短时间内不被他看出端倪比当年维持“长老会”频繁出入魔网部和各种重要场合的荣格容易得多。算起来只要召唤魔法有荣格五分之一的水准大概也就足够了。

    至于姗姗来迟的过去的自己和媞雅，无非是通过那个魔导士的记忆接触到一些二手信息，自然也不可能察觉异常。

    想通了这些事情，尘熠心情大好，立即兴致勃勃地想要尝试一番：“那咱们就从眼前的金字塔开始吧。”

    媞雅道：“你初学乍练，便有自信带我一起？”

    尘熠道：“正是因为没自信所以才要带你一起，试想我回到两万年前，却万一回不来了，今生岂非永远无法再见到你了？”

    媞雅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倒是会乱讲，虽然你见不到我，但是我有机会见到你啊。你只要死之前给自己一个强化魔法，好好地封存自己的尸体，没准两万年后我还能见到你的骸骨呢。”

    尘熠不满道：“你开这种略带恐怖气氛的玩笑真是一点儿不带怕的啊，照我说还是一起变成尸体的好，和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你我保持一致。”

    媞雅主动挽住尘熠的胳膊：“那就走吧，反正这也是在帮这个我逃避最恐怖的结局。”

    两人开着玩笑，默契地没有点透媞雅提到一嘴的那个“最恐怖的结局”。

    不管是回到两万年前还是回到两年前，无论回到过去的人再怎么小心，都会不可避免地影响过去。哪怕只是多踩死一只蚂蚁，也有可能会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对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虽然有哈克的穿越经历作为参考，但毕竟两人所知的情形都是哈克前往未来，并且把未来搅了个天翻地覆，却对他本人生活的时间点并无影响。

    如果尘熠独自前往过去，并且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生活在多一只蚂蚁的世界的媞雅和生活在少一只蚂蚁的世界的媞雅还是同一个媞雅吗？

    在尘熠使用时间穿越魔法后，对于独自留在这个时间点的媞雅而言会不会是永别？她可能会随过去被改变而和整个世界一起消亡。

    亦或是回到过去的尘熠再也无法精准地回到这条时间线，但对于尘熠而言幸运的是因为过去几乎没有被改变，大概率还是会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媞雅在这里等着他。但之前那个媞雅会一直枯等，却一直等不来尘熠的返回，直到那个未知灾难的降临。

    对于这种情况，媞雅早有心理准备，也并未刻意提醒尘熠。她所想的是如果两人一齐回到过去，那么这个世界可能会彻底失去他们二人。

    自己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也许在对抗那未知的灾难时还能有所作为，再不济也可以照顾一下“真正意义上失去儿子的”尘熠的父母。

    但尘熠显然也看破了这一点，他既然选择与媞雅一道那么必然是将希望赌在了时间线能够闭环而非改变上。

    对于两人一起穿越的情形，媞雅也早有准备。在离开地界之前，媞雅向议会秘书处的康妮交代了一长串数字“12250304……”。这些数字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包罗万象。

    里面不仅有媞雅第一次和尘熠神交的日期、临时议会成立的日期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事件，也有类似于她本人在火界很喜欢的一家餐馆的某道菜的调料配比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大事小事共同构筑了他们所存在的这个时空。媞雅已经计划好，自己若是与尘熠一齐进行一场时间旅行，那么返回这个时间点时，她会找到康妮核对一下这串数字。

    若是没有差错，则基本可以说明时间线闭环，自己和尘熠的确回到了原本的时空，而非对历史造成了某些无法挽回的影响。

    早在月星上时，二人就分析过，哈克将戒指交给尘熠的事件是时间线闭环，而冰块中的二人化为尘埃则是时间线改变。既然有闭环的可能性存在，那说明“踩死一只蚂蚁”本就可能是历史的一部分。

    何况，尘熠认为眼前这个金字塔光凭当时的地球人是根本无法建造的，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建成了。自己又恰巧把首次时间穿越的试验点选在了这里，正是说明由自己利用魔法帮助地球人建成的金子塔是既定事实的一部分。

    两人已经默默地做出了决定，那么剩下的只有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了。

    尘熠久违地翻开魔法书，以他现在的魔法实力已经鲜有能用到它的时候了。他现在使用的这本魔法书看上去小巧玲珑，但需要摊开再摊开之后变成原本的四倍大小后才能看到封面。

    封面乍一看呈黑色，但细细看去竟有星辰般的光芒遍布其上。这本配合伊卡洛斯故事命名的《循环之理》是媞雅研究了月星的一些魔法遗迹后用极其高超的空间技艺制作并赠送给尘熠的，其容量比她本人的《智慧宫》还要高出一筹，足以记载所有已知的魔法。

    然而魔法书存在一个有趣的矛盾，越是厉害的魔法书，被用到的时候便也越少。因为它的主人往往实力越强，极少有魔法需要魔法书的辅助了。比起这本纵观两界独一无二的《循环之理》，倒是数年前尘熠使用那本疑似遗失，实则埋在丽萨墓旁的魔法书来的更多。

    可今天，《循环之理》终于体现了自身的价值。面对时间穿越这个万年以来既出现过，又没出现过的强大法术，它以自己不同寻常的容量记录下了这个魔法的所有细节。

    与瞬间移动一样，“命运”、“记忆”、“遗憾”、“起源”、“诡计”和“徒劳”尘熠的六枚魔法戒指次第亮起，发出奇妙的共振。魔法书也飞速翻动起来，尘熠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飞快地浏览一页页自己亲笔写上的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整个施法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但施法中的尘熠和一旁的媞雅却完全没觉得这个过程漫长。他们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紧张，全然不清楚这个危险的尝试能否成功，若是成功又会把自己和世界带往何方。

    戒指的光芒越来越盛，彩色的闪光将海底和那来自两万年前的沉默不语的巨石们照亮。仿佛在宣称亘古而来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畏惧一个人造物，那句古代谚语不过是地球人为了拔高祖先的地位所编纂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金字塔本身的存在也许都要依赖这个即将穿越的伟大魔法师，依赖时间在自身的法则打盹时释放给凡人的一些小小善意。

    在彩色的光芒将二人的身形完全笼罩的刹那，光芒即和两人一起消失无踪，海底重又归于黑暗。只有逐渐与水中世界融为一体的巨石，在静静地等着被时间改写或是改写时间的那一刻。

    强烈的光芒照进二人的眼眸，好在有强化魔法的保护，使得尘熠和媞雅从黑暗的海底到光亮无需太长的适应过程。

    时间旅行和瞬间移动一样，在法术生效的那一刻便来到目的地。尘熠和媞雅来到一片沙漠之中，周围地面上的沙子却被打湿了一片。想起哈克最后一次使用时间穿越魔法时的情形，尘熠推测，这大概是与他们一起穿越而来的海水。

    为了不引起恐慌，二人本来想以隐身术略做遮掩。但仔细一想等下可能要参与这个年代最宏伟的工程的建设，倒也不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