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春草葳蕤。

    启蒙学院旁坎特镇外的一处墓园中，尘熠将最后一束鲜花放在眼前的墓碑前。

    莫林校长的墓地并不完全是一座空坟。大局已定后，尘熠多方搜寻，终于找来了当年被寄拍的由校长遗体炼化的魔力晶核。

    当得知是自己手中的魔力晶核来源于“尘熠先生”的恩师时，那位在竞拍中最终胜出的贵族吓到半死。他战战兢兢地上交了这个虽是公平交易、钱货两讫，但来源肮脏的晶核。

    对此，尘熠也没有计较太多，从神交中交易和获益对以前的火界贵族来说是常态，真要清算起来，尘熠和现在的政府会多出许多敌人，贸然扩大打击面总是不利于政治稳定的。

    虽说放过了“买家”，但身为“卖家”和凶手的托马斯.凯恩尘熠是绝不会放过的。在尘熠掌握政治上的主动权后，这位破产的贵族很快身首异处，以儆效尤。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当年杀害丽萨的神念魔法师。

    至于下令杀害孟德斯等三位好友的人，尘熠也做了具体调查，其中嫌疑最大的是原下界管理处处长阿加莎。

    在三人遇害前，她的一段记忆正好莫名丢失。无论她是受到了旁人指派还是为了自保，这段丢失的记忆外加她的身份都让其与三人的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在下界管理处任职期间协助贵族进行神交管理等一系列恶行也足够她上断头台，因此虽然杀害三人的证据链不完整，但结果都是一样的。从某种程度上，这对尘熠来说也算是“公报私仇”了。

    在得到校长的晶核后，尘熠小心翼翼地将之当作骨灰埋葬在这处墓园里。相比于莫林，墓园中同一排的其他人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们都是荣祈学院过往千年以来的飞升者，由于时间久远，或是魔法制品散佚严重或是无从查证，他们的墓地大多是空坟。

    虽说从校长室的飞升墙上迁移到这里似乎使得他们的地位不再“尊荣”，但尘熠相信这些学院内的前辈都很清楚——真相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尊重。

    绘像上的飞升日期变成墓碑上的死亡日期固然悲哀，但更悲哀的永远是结局的黑暗被隐藏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灿烂之中。

    “尘熠，你最近来得比以前更频繁了。”身后，一个女人缓缓踱步走来。

    尘熠回过头来：“校长女士，这里被维护得很好，学院和坎特镇里的大家多费心了。”

    来人正是启蒙学院的现任校长芳汀，自接替莫林成为校长，至今已过去了四五年的时间。

    这些年来的变化太大，现在的学院甚至还要接收一部分来自火界的交换生，因而她也并没有因熟悉工作而更加得心应手，得以逛出校园的机会自是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挤出的时间，她选择了来这里缅怀学院以前的先辈，不想却巧遇同样来扫墓的尘熠。

    在尘熠回过头来的时候，芳汀明显发现他的脸上竟有一丝愉悦和轻松，这样的表情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前来扫墓哀悼的人的脸上。

    她知道尘熠向来尊师重友，并不是随意轻浮之人，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一种——传言是真的。

    芳汀询问道：“听说你在时间穿越魔法的研究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是有一些，但还不太能确定，”尘熠没有隐瞒：“毕竟现在的我都没办法通过神交术学会瞬间移动，要说掌握时间穿越，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芳汀道：“我最近读到一篇火界学者研究现阶段人体结构与月星人异同的论文，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魔法文明的大幅倒退除了我们无法完成魔力循坏外，单一抽取魔力的方式也有其局限性。作者猜测，某种规则给混沌的法则上了一道锁，从时间中获取魔力的人只能在空间中移动，从空间中获取魔力的人只能在时间中移动。”

    尘熠道：“的确是很新颖的观点，换言之，无论我们地界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掌握瞬间移动，无论火界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掌握时间穿越。”

    芳汀道：“这个论点也许可以打消你的部分自我怀疑，因为你没法通过神交术学会瞬间移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这并不妨碍你独自探索出时间穿越的奥秘。”

    尘熠心里清楚这个观点还有一个偏门的线索可以支持：那就是简天在最后的影像中曾说自己和媞雅需要分别封印时间和空间。既然是分别，恐怕一个人只具备一部分条件，现在想来，这个条件便是在时间或空间上移动的能力了。

    考虑到媞雅明明比自己要更深的魔法造诣，却早早在时间穿越的魔法研究上选择了“躺平摆烂”，不难想象她大概也有类似的猜测。至于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大概与在月星上缺失的那段记忆有关。

    想到这里，尘熠也知道此刻不宜多问。

    芳汀继续道：“所以，你在考虑掌握时间穿越魔法后改变他们死亡的命运？”

    尘熠道：“是的，我是特地来和他们讲这件事的，也许用不着太久，半年或者一年也说不定。”

    芳汀道：“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还是得多一句嘴，时间穿越不同于任何已知的魔法，它拥有颠倒因果的能力，使用起来务必慎之又慎。”

    尘熠叹了口气道：“我也有此顾虑，时常想是否生死有命，强行扭转是否会遭至更坏的结果。我试图说服自己，他们的死我无能为力，但并不成功。丽萨和校长先生去世时，我能力不足，可以说他们的死确实与我无关。可孟德斯、菲力和卡尔的死，我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的狂妄自大和对好友的不信任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芳汀道：“你考虑清楚就行，毕竟选择权在你手上，对大家来说多一种可能不是坏事。”

    尘熠意识到她说的“大家”不仅指活着的人。

    尘熠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对了，校长女士，我看丽萨的墓碑旁经常有人来送不同的花，这不是学院或者镇上订的吧。”

    芳汀走到丽萨的墓碑前，蹲下身来端详片刻道：“的确不是。”

    尘熠道：“据我所知，她应该没什么亲人，如果是学校里的同窗我也应该知道才是，但我总觉得这个送花的人在有意避开我。”

    芳汀想了想道：“我见过那个送花的人，他的确在有意避开你。”

    尘熠皱眉想了想：“那人难道是……不错，毕竟是我亲手杀害了他的父亲。”

    芳汀站起身来，眺望整座墓园，几乎每座墓碑前都有新换的鲜花，墓碑上的铭文也被擦拭干净，这至少说明葬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被遗忘。

    “尘熠，我时常会想，也许这里的人并未死去，只是用完了自己的时间。”

    尘熠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我会想办法让时间重新接纳他们。”

    见对方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芳汀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到安置在卡特莱尔附近的别墅后，尘熠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媞雅见状不免关心：“以前扫墓回来也没见你这样心事重重的，现在有了重大突破不是反倒该高兴吗？”

    尘熠叹了口气：“也许是近乡情怯吧，越是看到复活他们的希望，就越怕所谓的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媞雅小心翼翼鼓励道：“我相信你可以的，在第一次带你逃离监狱前，我也没用过瞬间移动。但是只要心智坚定，再渺茫的希望于我们而言都是确定的。魔法研究要做，世界的真相也要查，吃过饭以后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哦？”尘熠将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分了一些在这个语气助词上，以将媞雅和自己的对话在彼此舒适的语境里进行下去。

    媞雅道：“刚才贝亚特给我送来了一些有趣的材料，我们可以一起研究看看。”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尘熠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朵里听着媞雅炝锅炒菜的声音，他有些怀疑踏实而幸福的现在与缥缈不定的未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万年前的人的一句忠告踏上一趟艰险的旅程吗？这些年来的各类繁杂的事务渐渐磨灭了尘熠的好奇心，五年的时光于他而言像是过了十年不止。

    随着对时间穿越魔法研究的深入，他愈发察觉到哈克境界的难以触及，到头来，也许自己不过是个被命运选中的普通人。

    一个又一个的挑战逐渐令他产生的疲惫多过兴奋，按说他今年不过26岁的年纪，心态却苍凉得如同一位老人。

    “吃饭啦。”媞雅的声音打断了尘熠的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她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尘熠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我在想自己还是吃苦吃少了，一路走来竟平白多了不少矫情。”

    媞雅笑道：“矫情和吃苦少有什么关系？”

    尘熠缓缓走到餐桌旁坐下，熟稔地拿起筷子：“我很好奇，在你第一年被关进牢里到倒数第二年发现我的档案开始自救的这几年间，你是靠什么支撑着的？我要是你我恐怕早就崩溃了。”

    媞雅默然不语，她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才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

    “啊？”尘熠握住媞雅的手，亲抚她手上的戒指道：“我以为你会说‘信念’之类的。”

    媞雅哑然失笑：“信念？信念也得有希望才能存在吧。坦白说刚入狱那几年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逃出来的机会。度过开头最痛苦的几个月后，渐渐竟然也习惯了。当苦难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忍受起来便不是那么困难。”

    尘熠问道：“那种程度的折磨也能习惯吗？”

    媞雅道：“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你以前在学院最快乐的那段日子，敢想象丽萨死去后该怎么过吗？敢想象校长死去后该怎么过吗？敢想象你的三个好友死后该怎么过吗？现在说不适应不也还是适应了？”

    尘熠叹了口气：“糟糕的事情到来的时我们很多情况下只能被动地接受，看着自己的日子一天天变好，或者一天天变坏。”

    媞雅道：“我知道最近在时间穿越魔法的重大进展让你对这种力量感到恐惧，你甚至害怕一旦使用，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时空，再见到的我也不是原来的我。”

    尘熠笑了笑：“这还不是最遭的，我还考虑过回来后是不是还有一个‘我’，那我要想和另一个你在一起的话只能想办法把另一个‘我’偷偷杀掉了。”

    媞雅也笑了：“我猜哈克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铁定没你这么多顾虑，真要是这种情况恐怕他早就疯了。”

    考虑到饭餐都要凉了，二人暂且打断这没头没尾的沉重闲聊。

    饭后，在尘熠用魔法洗碗时，媞雅开口道：“刚才说到哈克，你觉得以他的实力有可能毁掉一颗星球吗？”

    尘熠不解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媞雅道：“刚才和你提过，贝亚特刚才给我看了一些新的材料，你应该记得他的研究方向是天文魔法学。”

    尘熠道：“当然记得，他还曾与我抱怨过这种不挣钱的研究方向在火界不受重视。他曾和我共享了一个成果，说围绕着我们位面的那颗太阳以及月星有一些漂浮着的星际尘埃。我本怀疑这些尘埃是我们星球消失的另一半，不过当时他的研究就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媞雅道：“巧得很，这次的材料也与这些星际尘埃有关。”

    尘熠道：“怎么说？”

    媞雅解释道：“主要是两点，其一，他在之前前往月星的时候使用强化魔法飞出了月星的大气圈层，采集了一些星际尘埃进行研究。出人意料的是，构成这种尘埃的物质比我们所知的任何材料都要坚硬，连一些高阶的强化魔法强化过得材料都不能与之硬撼。”

    尘熠问道：“比起月星和地球上的建筑材料如何？”

    媞雅肯定道：“比那些建筑材料的强度要高许多，但和储存简天最后影像的那个白色球体相比略有不如。”

    尘熠惊讶道：“那也是相当惊人的硬度了，我们有办法将之整合起来为己所用吗？”

    媞雅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注重实用的一天。先别急，有趣的结论在后面。贝亚特拿到星际尘埃后想起了你的猜想，结果发现碎片之间竟有奇妙的魔力共振。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尘熠道：“这至少意味着两件事：第一，这些星际尘埃原本可能真的是一个整体，第二，它的强度来源大概是魔力的包裹，而这，是月星人的技术。该不会这些星际尘埃是月星人制作的某个巨大的战争兵器，最后被地球人摧毁了吧。”

    媞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贝亚特找到我还是希望能投入更多的资源深入研究一番。你怎么看？有没有深究的价值？”

    尘熠道：“你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哪好随便让人家投入更多资源呢？”

    媞雅道：“我也是这么答复他的，谁知他贱贱地一笑，说‘你们根本不用通过政府，只要以学者的身份公布这个发现，自然会有大量资源和人力跟进的。物质位面和地球的考察现在就已经成了热门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