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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兵日记
第26章 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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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了等人刚操练完就听到一个消息,疏勒镇守使鲁阳将军来了王府。

    和旭子忙赶去做了四样小菜,走进小院时老郭正坐于树下,对面坐着个中年大汉,那人身躯雄壮,鼻直口阔,相貌英伟,一双虎目精光闪烁,仿佛择人而噬的大虫,正是鲁阳。

    民间称安西有四大名将,第一位不需多说,安西顶梁柱,定海神针郭王爷。

    第二位焉耆镇守使,老将军杨日佑,用少量兵力顶住西州的吐蕃大军,使东路无忧,德高望重,沉稳谨慎,人称不动如山杨日佑。

    第三位四爷郭华,长朔无敌且足智多谋,人称小药师,药师乃大唐军神李靖的字,可见对他的期望有多高。

    第四位正是鲁阳,性如烈火,勇悍无畏,杀伐果决,攻无不取,人称疏勒之虎。

    他的父亲便是是有名的悍将,上面曾有四个哥哥,个个勇武,被誉为一门五杰。可惜西州大战时,父亲与四位兄长壮烈殒于战阵,鲁阳五岁便成了孤儿。

    王爷悲痛之下把他接进王府收为义子,与郭华一同抚养,并亲自传授武艺,视如己出。

    他没辜负王爷厚爱,十五岁从军,每战必争先,立下战功无数,王爷义子的身份不仅没给他任何优待,为了避嫌老郭还特意压了他的升迁,即使这样,不到三十岁的鲁阳依旧从正兵做到了副都护,疏勒镇守使。

    他不但弓马娴熟,悍勇绝伦,而且胸怀广阔,性情豪爽,为人不喜财色,爱惜手下士卒,镇守疏勒近十年,威名赫赫。

    “过来见礼,今天倒是乖巧,还主动做了菜肴”,老郭打趣道。

    烦了整理衣冠郑重的向鲁阳行晚辈礼,鲁阳受了礼,拿出柄短刀递给他,“你是杨凡吧,方才义父还说你心灵机巧,缜密有谋,好好学,过几年来疏勒帮我”。

    老郭让他俩来见鲁阳便是有意为他们引荐,“都坐,都坐下,莫站着”,旭子和烦了按礼是不能坐的,可老郭历来不在意俗礼,今天又是家宴,便侧身坐在旁边。

    烦了执壶,旭子布菜,然后老老实实的缩在旁边,平日里跟老郭随意只限于私下逗他开心,今天可不能放肆。

    酒过三巡,老郭问道:“怎么没带豹儿来?”。

    鲁阳道:“这回赶路急,不曾带他,下回带来让义父看”。

    老郭皱眉道:“娃娃吃些苦是好事,莫要太娇惯”。

    鲁阳答应道:“贪玩了些,武艺未曾落下,待成亲有了娃娃再投军不迟”。

    老郭点点头叹道:“疏勒天冷风大,过些天着人送他来王府吧,寻个合适的女娃成个家”,鲁阳忙连声应了。

    他有三个儿子,结果老大战没,老二早夭,就剩下个小儿子鲁豹。

    鲁阳将军的心思都理解,四个兄长都没能留下后人,他三个儿子就剩下一个,老鲁家传宗接代的希望都在鲁豹身上,这么根独苗不娇惯就怪了。

    酒足饭饱,郭旭与烦了起身告退,老郭却阻止道:“跟着来,好好学”。

    地图铺开,鲁阳先介绍了疏勒的境况,烦了听了眉头更皱。

    地图很粗糙,只有简单标注的山川河流和几个重要地名,从地图看吐蕃人从南西两面突入疏勒,已经吞掉大约四分之一。

    疏勒多荒漠戈壁,地势平坦,境内没有一夫当关的咽喉险关,整体易攻难守,而吐蕃占据于阗和大小勃律后从南西两面已经对疏勒形成夹击之势,这导致少量兵力根本没法以逸待劳防守,只能选择收缩防线并以攻代守,而且因为连续征战士卒没时间休整,十分疲惫。

    老郭点头道:“那些偏僻地方丢了便丢了,人撤回来就成”。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疏勒镇南抵于阗北至天山,东到西关西抵葱岭,单看面积比龟兹和焉耆加一起还大,可绝大部分都是荒漠戈壁,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小绿洲适合耕种放牧,面对吐蕃的两路不断袭扰蚕食,战线收缩便成为必然。

    “义父,探子回报,于阗和大小勃律都有大队兵马调动,儿以为吐蕃要有大动作”。

    这也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从于阗沦陷后吐蕃一直是以小股袭扰为主,近来却兵马频繁调动,似乎在酝酿一场大战。

    老郭指了指于阗镇,酌定道:“看来贼人又增兵了,此次对疏勒势在必得”。

    疏勒战事已经僵持了好几年,虽然吐蕃是攻势,也蚕食掉不小的地盘,可得的便宜并不大,大片的无人区对于进攻方来说也很麻烦。现在他们应该是得到了增援,而且认为拿下疏勒的时机已经成熟。

    鲁阳慨然道:“义父放心!贼人想犯疏勒,先与我手中长朔说话!”。

    老郭微微摇头道:“你什么脾气我岂能不知?贼人若大举来犯,你想如何应对?”,鲁阳话说的慷慨激昂,可老郭深知他的脾气,这家伙心高气傲的很,这次却专程跑回来,这说明他面临的压力巨大。

    鲁阳明显已有打算,指着图上一处叫野狐渡的地方道:“儿打算再退一步,在这里与贼决战……”。

    疏勒只有几千正兵,撒开了处处防守根本不现实,野狐渡位于疏勒城西南两百里,鲁阳把战场设在这里,确实可以最大限度集中兵力,后勤补给也更方便,但也意味着要让出大半个疏勒镇。

    烦了和旭子对视一眼,皆轻轻点头。鲁阳将军不愧名将,竟要放弃掉大半个疏勒,以此拉长贼人的补给线,然后集中全力一击破敌。

    老郭思虑片刻,却摇摇头道:“疏勒最多能凑出三千余正兵,加辅兵不过七千,贼人却有数万,用大半个疏勒被打烂的代价换取贼人退兵不划算,明年贼人再来又该如何?”。

    不到七千兵马对战数万贼兵,即使能赢,战果也不会太大,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自身损失很大,有些得不偿失。

    鲁阳一愣,压低声音问道:“义父的意思……”。

    老郭点点头道:“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要么不打,要打就彻底打死!”。

    没想到王爷竟然要打一场打的,以图彻底解决西线压力,鲁阳却并未表现的多兴奋,而是抓着乱糟糟的胡子思索许久,最后摇头劝道:“义父,要重创贼人得安西全军出动,耗费巨大,而是万一有个差错……”。

    虽然他也想狠狠重创吐蕃人,但在他看来安西兵主力去疏勒决战吐蕃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若能快速大胜自然最好,可战场不是想当然的事,如果陷入僵持或者吐蕃人跑了,安西会白白消耗掉宝贵的积蓄,到时主力在疏勒退则徒劳无功,进则只能占一些荒漠戈壁,陷入两难之地,而是能调集的安西兵正兵也只有万人左右,这些人马在平坦地形与优势兵力正面决战,能即使赢也会损失很大,安西根本没法承受。

    老郭悠悠道:“所以我要你一路退到西关!”。

    “义父……”,鲁阳惊的站了起来,“这……如何使得?”。

    他没想到老郭竟然要完全放弃疏勒,可若没有疏勒,西关就要直面吐蕃大军,再没有任何缓冲,安西的老窝将彻底暴露在吐蕃人面前,再没有回旋余地,那时……

    老郭笑着摆摆手道:“教你的都忘了?失地存人,人地两存,失人存地,人地两失,莫计较一时一地得失”。

    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鲁阳慢慢坐下皱眉沉思,烦了与郭旭也看着地图冥思苦想。

    不多时,郭旭忽然惊呼道:“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疏勒易攻难守先已失地利,防守殊为不智,进则恐贼远遁,是以与其冒险与敌决战,不如退兵诱敌以深入,待攻守易位,敌势分散,我集全力予敌重创!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老郭哈哈笑道:“好好好!好小子!”。

    鲁阳和烦了也明白过来,吐蕃没完没了的来,疏勒只能疲于应付,老郭的计策是大踏步撤退把整个疏勒镇都让出去,让给他们吞,攻守形势逆转后吐蕃成为防守方,安西则成为进攻方,说白了就是用空间来换取战略主动。

    其实这种战法并不罕见,草原人玩的最溜,中原王朝出兵讨伐时他们便这么干,本就是居无定所的牧民,跑路没有任何损失,可以一直等到中原退兵再回来继续放羊,而相对来说中原王朝远征用兵成本高昂,与草原人完全不成正比。

    有时候也可以在中原人疲惫不堪补给跟不上的时候一拥而上,这便是中原王朝最无奈的地方,并非打不过,而是强的时候找不到人,弱的时候躲不了,没法自主选择战场和决战时机便永远得不到战略主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郭不愧豪杰之名,对疏勒战事看的很清楚,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大踏步的后撤积蓄力量,让敌势分散,力量削弱,这种天马行空的计谋才是大境界,更妙的是安西已经放弃过碎叶城和于阗镇,这反而更增加了战略的欺骗性。

    夜深了,旭子送鲁阳去休息,烦了却没走,老郭问道:“有事?”。

    烦了犹豫一下道:“王爷此策甚为高明,只是……只是疏勒诸部怎么办?”。

    老郭的计划很周密,却没提疏勒百姓怎么办,草原人能赶着牛羊跑,疏勒诸部却是半农半牧,有的甚至是纯种地生存,安西兵能撤,几万疏勒人怎么撤?撤到哪去?

    鲁阳的计划是让出大半个疏勒,他的计划是让出整个疏勒,可即使最后能重创吐蕃并收复全境,疏勒镇还能剩下多少人?他们又怎么在一片废墟的家乡活下去?

    “王爷,疏勒会成为一片焦土……”。

    老郭并没解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烦了默然摇头,能拒敌于国门之外当然好,可是安西不具备这个实力。

    老郭叹道:“烦了,早些回去睡吧,世间事从来不会十全十美,有的只是利弊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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