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浊安定神看向他，沉默片刻后才道：“人间繁华非常，陪你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江浊安的回答，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但反应过来后，他直接将半褪的衣裳撩上去，整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江浊安面前，眉欢眼笑地望向江浊安：“师尊，那我们就说好啦！

    今晚……要一起看花灯的！”

    江浊安微怔，应道：“好。”

    在他答应的那一刻，少年的眼中仿佛揉进了破碎的星光，亮得惊人。

    ——

    黄昏时分。

    面容绝美的少年坐在阴影中，与自己面前的这团无实体的黑影交谈：“汇报下近日的异常情况。”

    “启禀魔尊大人，我们派到人界的探子来报，人界吉城东郊三里地的位置有魔物现世。”

    凝成黑雾的魔族汇报着消息，却不知那翘着二郎腿的少年究竟听到了多少。

    晏清宁起身倚在石壁上，头枕着自己的手臂，漫不经心道：“魔物现世，修真界的那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还能不采取行动？”

    “据我们在天枢宗留下的探子可知，掌门沈柯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打算让魔物的实力进一步壮大，然后派遣恒安仙尊去灭魔。”

    闻言，晏清宁的面庞像是结了层冰般冷淡，薄唇掀起一丝冷笑：“沈柯那个废物，还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黑雾在他周身晃了一圈，道：“魔尊大人，属下觉得我们可以凭借着这次机会，趁机攻打修真界。”

    “哦？”晏清宁依旧是懒散的样子，眸子里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说来听听。”

    那黑雾见晏清宁神色未变，便大着胆子道：“启禀魔尊大人，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可知，那魔物与天枢宗恒安仙尊的实力不相上下，我们可以趁着他与那魔物缠斗时，攻打修真界。

    凭借着魔尊大人的实力，没有那名恒安仙尊的阻挠，我相信我们可以很快让修真界成为我们魔界的领土。”

    一向懒散的晏清宁却突然五指成爪，将黑雾攥在手心，眼神阴鸷：“你这胆子倒是大的很啊！”

    那黑雾见状，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晏清宁不悦，连忙求饶：“魔尊大人饶命啊！属下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不敢？”晏清宁冷笑出声，五指骤然收紧，眸带厉色：“本尊的目的是为了给魔族正名，让魔族成为与世相容的种族。

    而不是像修真界那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一样，满口仁义道德却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

    本尊所求的，不过是魔族的一个容身之所。

    若是趁着江浊安他与魔物缠斗之际攻打修真界，我们魔族与修真界的那群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可是恒安仙尊他是修真界第一人，有他的存在，我们魔族便不可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黑雾不满地辩驳着。

    “修真界内部早就因争权夺利而四分五裂，大多数的宗门中都只浮现着表面上的平静，内里不是争的你死我活，便是暗潮汹涌。

    偏是这样的修真界，最喜给我们魔族打上十恶不赦的标签，让整个天下的人看待魔族……都带上了固有的认知。

    但我们魔族人都知道一点——魔族，并非全恶……”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晏清宁的下一句话，直接就将他所有未吐尽的话都堵在肚子里。

    “江浊安他是本尊认定了要一生一世的人”晏清宁的眸中闪过一丝魔族特有的猩红，斜睨他威胁道：“你们若敢动他分毫，本尊定要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黑雾被吓得不轻，在晏清宁手心里不住地颤抖着，生怕他手下一个用力就将自己捏碎。

    好在，晏清宁对于捏碎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看也不看就将他扔的远远的。

    他简简单单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昂着下颚，神色倨傲道：“滚吧！”

    那黑雾不敢犹豫，连跑带飘，头也不回地离开晏清宁身边，恍若发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黑雾离开后，晏清宁动用魔气在指尖幻化出一柄小巧且精致的匕首，白皙的指尖微动，匕首的刀尖开始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下一刻，尖锐的刃尖刺破了他心口的血肉。

    他面色逐渐开始发白，却仍旧坚定地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直至冷白的刃尖上沾染上了他银色的心头血，才缓缓将匕首抽出来。

    他没去管自己心口处狰狞的伤口，将手中的匕首重新幻化成魔气，小心翼翼地托举着那一点银色的心头血。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滴银色的血，嘴里呢喃着来自魔族古老而晦涩的咒语。

    良久，暗紫色魔气包裹着的血化为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晶石，安安静静地浮在半空之中。

    晏清宁向前虚虚一握，那枚晶石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将晶石珍而重之地捧起来，满足地笑了：“师尊，我把心头血炼成护身符了，肯定能护住你的！”

    没有人看到，他在未愈合的伤口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桔梗花的种子。

    夜晚。

    晏清宁将晶石攥在手心里，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落华峰的石阶出口处。

    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师尊，很快就会从石阶上走下来，然后在他面前停住，垂首低声对他说：“走。”

    美人师尊若是待他宽容些，他还能借着人流拥挤的借口，悄悄地去握住美人师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离他更近些……

    人界的夜晚繁华非常，众多孔明灯飘飘悠悠地晃到天际，照彻了寂寥的长夜。

    晏清宁望向石阶之上的落华峰，眼中的希冀逐渐开始消散。

    师尊，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来陪我看花灯的吗？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怎么……食言了呢？

    他在长阶下等了许久，等到未愈合的脚心又一次开始疼痛，等到人间繁华渐退，天光乍现，那人的身影最终也没有出现。

    小白看着晏清宁这么孤单等人的样子，都要心疼死了：【宿主大大，你确定你还要等下去吗？这都要天亮了，他真的会来吗？】

    晏清宁：【他会来，但绝对不是现在。】

    小白：【？？？】

    晏清宁：【江浊安为人重视承诺，只要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无论多难，他都会竭尽所能去做到。】

    小白：【那他都答应宿主大大今晚要来看花灯，怎么这都要天亮了，他还不过来啊？】

    晏清宁：【他是答应过我了。但在他答应我之前，他已经答应了要守护天枢宗，要将天下重任担在肩上，所以……我在他心里永远都只能排在天枢宗之后。】

    小白气得跳脚：【他怎么能这样！明明宿主大大对他这么好，连心头血都挖给他当护身符了！】

    晏清宁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眼中淡漠到没有一丝波澜：【宝贝儿，别忘了，这只是演戏的一部分而已。】

    小白：【！！！】

    【别难过。】晏清宁笑了笑：【这都是我设计好的。】

    小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自家宿主大大，还是该心疼被宿主大大坑害的任务目标了。

    终于，在即将天亮时，江浊安满脸倦意地从石阶之上缓步走了下来。

    晏清宁困得睁不开眼，却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强撑起精神，对着江浊安笑了笑：“师尊！”

    “嗯。”江浊安浅浅应了一声，低声对他说：“抱歉，是我来晚了。”

    连句解释原因的话都没有吗？

    晏清宁垂眸看向自己手里攥着的护身符，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要师尊来了就好，我还以为……”师尊你不会来了呢！

    江浊安自知理亏，主动去握住他的手，温声对他说：“现下人间的繁华已歇，你若是想看花灯，我可以用术法在落华峰上变出一场繁华。”

    “不用了……”晏清宁没去回握住那只略带寒意的手，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强颜欢笑：“只要师尊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陪我一道就好了，旁的都不重要……”

    也不需要了……

    江浊安知道他心中不快，低声哄他：“你若是不喜欢术法变出来的繁华，我明年再陪你来人间一遭，随你玩的尽兴……可好？”

    晏清宁仍旧是摇了摇头。

    他迷茫地看向江浊安，突然觉得很陌生。

    曾经他所想要的亲昵，所渴望的一切都摆在他面前，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索取。

    可现在……

    他突然不想要了。

    不想要那份用卑微换来的亲昵，不想要那份用低贱换来的怜悯。

    他本是魔界至尊，所有魔族艳羡和仰慕的存在，何时沦落到因为了一个人的喜怒，而卑微到骨子里的地步。

    所谓的一眼之惊鸿，当真需要让人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吗？

    喉间溢出一口腥甜，被他强自咽下。

    他歪头看着江浊安，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护身符递了过去：“师尊，这是我们魔族的习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炼出一块护身符，以此来护佑爱人无恙。”

    “师尊今日既然有愧于我，就收下它好不好？”

    “毕竟魔族的东西虽然卑微低贱不容于世，但多少也是有些作用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去欺骗魔族，哄骗着魔族为他们炼制护身符了。”

    江浊安看着这样的晏清宁，突然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逐渐抽离。

    这种感觉顿顿的，却带着剖心一般的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