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甜看着那个没有墓碑的坟包，愣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作势要陪着武盛骞一起跪。

    武盛骞却伸手托住了她的膝盖。

    “嗯？”

    杨小甜微微茫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大了望着他。

    武盛骞冷峻的脸微微沉着，默不作声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平平整整扑在满是荒草的土地上，这才让杨小甜跪了下来。

    杨小甜心里发软，牵着武盛骞的手和他并肩跪着，也对着那寒酸的坟包说：“爹，我是盛骞媳妇儿，我也来看您了。”

    回应他们的，只有空山里呼呼的风声。

    祭拜完了，武盛骞带着杨小甜往回走。

    路上，杨小甜好几次看向他有些难过的脸，想问问他爹的事，又不好开口。

    倒是武盛骞自己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说：“一定很纳闷儿吧？为啥我爹不和我娘葬在一块儿，为啥我爹连个墓碑也没有，为啥我爹埋在这荒郊野外。”

    “你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杨小甜看着他颓然的脸，善解人意地说。

    听着小媳妇儿软软的嗓音，武盛骞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们家不是羊口坡人。”

    武盛骞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他隐约记得，他以前生活在哈市，一个东北的大城市。那里有苏联风格的圆顶红瓦建筑，有宽阔的马路，还有穿着时髦的人们。

    他爹的样子他是记不得了，但恍惚记着，他爹总爱穿一身警服。

    作为警察的儿子，三四岁的武盛骞，已经感到骄傲和自豪。

    可是后来，他爹忽然就消失了。

    他娘有那么一年总是以泪洗面，街坊邻居也总对他们骂骂咧咧，或者白眼以待。

    他娘受不了，终于带着他搬到了羊口坡这个小小的农场村落。

    这边的人们不认识他爹，一开始，对他们娘俩还算友好。

    可后来，他爹武大凯的死讯传来，在羊口坡也瞒不住武大凯的身份了。

    从那天起，他们娘俩又开始过遭人白眼的日子。

    也正因为身边的人都瞧不起，武盛骞才从小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格。因为如果不这样，就保护不了他自己，保护不了他娘。

    直到武盛骞长大后，他的仗义勇敢，逐渐得到村里人的认可；而他强健的体魄也让乡亲们害怕，这才逐渐没了关于武家的闲话。

    杨小甜听武盛骞说完这些，对他越发心疼了。

    可同时，她也越发好奇。

    她终于小声问：“那……你爹哦不，是咱爹……他到底是干啥的？”

    “汉奸。”

    武盛骞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啥？”

    杨小甜两眼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地问。

    武盛骞苦笑了一下，闷声说：“外头都这样传，就连我娘也默认了。我爹身为警察，把国家的机密透露给了外国人。他消失，是因为被抓捕，审问一年多，判刑枪毙。后来让我娘去领回尸体，他的事才在羊口坡传开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冷冷淡淡。

    可杨小甜看得出来，他眼底都是痛苦和挣扎。

    她轻轻握住他有力的大手，安慰似的攥了两下，软声说：“都过去了。”

    “没过去！”武盛骞却眯了眯眼，忽然坚定地说，“我一直不信我爹真的是汉奸！我娘死后，我看到她的遗物，里头有一本我爹的日记。他满心都想着给老百姓干好事，抓坏人报效国家！这样的人，咋会是汉奸呢？我不信！”

    小时候，武盛骞是不愿意相信；后来看到他爹的日记，他是真的不肯信。

    可是，他爹武大凯是个孤儿，没有亲人可以去询问。他娘一死，他身边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认识他爹的人。

    他想去调查，想还他爹一个清白，也毫无办法。

    然而现在……

    郑天华突然拿出来的那张照片，让武盛骞看到了希望。

    只是郑天华提出的要求……

    武盛骞闭了闭眼，低头看看身旁温温柔柔的小媳妇儿，怎么也张不开口告诉她，自己想去和郑天华合作，还要陪着唐丽丽去京都。

    杨小甜不知道他心里想着啥，还盘算着如何安慰自己的男人。

    夫妻俩正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几个十来岁的男孩打打闹闹，正往荒山那边走去。

    一个孩子说：“山上真埋着汉奸啊？”

    另一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回答：“我爹说的，那还有假？咱们要去找到汉奸的坟，狠狠地吐上几口吐沫！”

    “对！还要挖出他的骨头，砸碎了喂狗！”

    “喂狗喂狗！”

    孩子们还不懂事，但天生知道汉奸是世上最丢人的人。

    他们打仗一样，风风火火往山上闯。

    那些话随着风飘进武盛骞耳朵里，他眼底光芒沉了沉，侧脸那一道伤疤抽搐了几下，放开杨小甜的手，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几个孩子追了过去。

    杨小甜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大喊着“盛骞盛骞”，跌跌撞撞朝着暴怒的男人追了过去。

    孩子们脚步很快，已经找到了武大凯的坟边。

    他们对着那个土坟包又是吐口水，又是咒骂，还脱了裤子要朝着坟头撒尿。

    “妈的！小畜生们找死！”

    武盛骞追过来看到这场景，两眼怒红，快要滴出血来。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上前拎起一个孩子，猛地甩到了地上。

    孩子们一个个吓得动也不敢动，哭声憋在嗓子眼里，战战兢兢地盯着武盛骞。

    武盛骞浑身微微发颤，血管高高暴了起来，一下下粗喘着。

    正当他要继续动手，杨小甜气喘吁吁赶了过来，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对那几个孩子大吼：“愣着干啥？还不快走！”

    孩子们哆哆嗦嗦，终于回过神，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山上再次恢复安静。

    杨小甜看孩子们都没事，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抱住武盛骞高大的身子，小脸儿蹭着他胸口，无声地安抚他。

    武盛骞僵硬地站了很久，终于抬手拍了拍杨小甜的后背，沙哑地说：“我没事儿。”

    可事实上，他真正想说的是：“媳妇儿，对不起。”

    在那几个孩子侮辱他爹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去答应郑天华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