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衣不蔽体，长发被火烧秃了大半，露出红彤彤的头皮，脸上皮肉烂绽，沾着尘土，红的白的黑的混做一团，若不是还有呼吸，简直与战场上的尸体无异。

    她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笑得快意，手里专破各种大能死穴罩门的月影锥光影烁烁，像托着一颗星辰。

    李淮棋。

    “我……不会只是棋子……”李淮棋嘶哑着说道：“我……不会……再任由你们摆布……”

    她跌跪在地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说得对……我……可以反抗……”

    她很羡慕大皇姐，也很羡慕自己的兄长，能到那么远的地方，看过那么多的美景，见过那么多的有趣的人，还有很多朋友同伴。

    好羡慕。

    她很怕自己死得悄无声息，跌入那永久的寒冷黑暗里，就像那些未曾见过面的兄长姐妹一样。

    所以她拼命抓住了难得的机会，求郑麟救她

    当日在李淮懿的书房里，郑麟欣慰地看着面前向他认真询问讨教的少女，他能感受到对方害怕的情绪下，深深埋藏着对自由与力量的期待。

    她周围都是比她强大的人，更令她感到绝望的是，那些人依旧被困囿于李龙桑与李淮瑞掌中，挣脱不能，对此无可奈何，她只能壮起胆子朝外人求助。

    郑麟说：“你和我很像，如果你要我帮你，你必须绝对相信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郑麟将一件很重要的法器给她，并与她定下一个暗号。

    她记得对方当时说，“这个暗号，我希望你不会听到。因为那时候，你会成为扳倒李龙桑的关键一步棋，压力会很大，你可能会因为伤到自己父亲而自责害怕。”

    “压力”是什么她不了解，伤到那位对她没多少亲情的父亲会自责更是无稽之谈，她只知道不拼一把自己就会死。

    她知道国母娘娘送来的枣米一直带着微毒，偷听过母妃在清醒时与对方立下过一个并不浪漫的约定。

    顾青娥说，如果某一天李龙桑把秘术祭品的念头的打到自己孩子身上，她不愿成为拖累，还请在见过李淮舟最后一面后，帮忙给她们母女俩一个体面的死法。

    与此相对的，她会吃下那些奇怪的丹药，延长自己的寿命，陪伴对方度过深宫里平淡无趣一成不变的日日夜夜。

    后宫里所有人都道顾家因为连年战争将才凋零，逐渐落没，全靠着后宫里的顾青娥才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分世家大族的体面，而顾青娥又是国母娘娘最忠诚的一条狗，年老色衰，靠着依附着国母才得以保下妃位。

    只有她才知道她们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也是惦记着对方性命的猎人与被惦记性命的猎物。

    趁着母妃去追国母娘娘的车驾时，她将枣米糕换成了在李淮舟出现之后，自己一直都会准备的另一份无毒之物，并下了郑麟给她的能使人假死的毒药。

    那毒药效果有时限，早在被火焰误伤石砖砸压时她就醒了，纵使知道自己兄长不会放任自己的尸骨被肆意毁坏，那些远超出臆想的伤痛让她几乎忍不住要挣扎起来。

    幸好也只是“几乎”。

    战况危急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淮瑞和李淮舟身上，她就像之前那样默默存在于背景之中，没有人在意，也不会被重视。

    就算被发现了，按照郑麟的说法，很多修士在战场上都会下意识忽略凡人，因为他们不觉得蝼蚁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金枝玉叶的娇弱少女强忍伤痛恐惧，趴在废墟里等待着一个或许不会到来的暗号或者指令。

    幸好郑麟来了。

    她慢慢吐出一直含在嘴里的月影锥。

    上边有她的血，还有她的怨和怒，瞄准了李龙桑身后的空档，一击必杀。

    寂静之间，千钧一发的危险气息被拉扯到极限。

    ——“杀了他！！！”

    李淮棋和郑麟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伏七杀比所有人都最先反应过来，一剑捅进李龙桑颈项，疯狂搅着里边的筋骨血管，戴鸿那把火晶打造而成的长剑跟着彻底穿过李龙桑丹田，滋啦滋啦炙烤着对方的血肉之躯。

    李龙桑还想殊死一搏，体内元婴已经被祭出在三人之间，吞噬了四个祭品之后，那元婴已然开始生长变化，如一块诡异的活肉，爆发出喑哑凄厉的嚎叫。

    云上郑麟立刻给施展空间术法，用裂缝将那诡异的元婴包住，就在裂缝消失之际，李淮舟撑着楚飞尘，对方的剑猝然出现，穿过李龙桑眉心。

    两人退开数步，看那具身躯茫然地走了几步，面朝李淮舟方向倒下。

    伏七杀握着剑柄粗重地喘息，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型焦炭，楚飞尘提起灵力操纵飞剑，给李龙桑脑袋来了一记，断了对方手脚，生怕这人学习了什么邪术，又能跳起来反抗。

    然而没有修士能在丹田心脏眉间印堂都被破坏之后还能活着。

    “七杀——！”

    未等灵鹤落地，一道人影从鹤背上滑下。

    他落地时踉跄摔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七杀！”

    郑麟初见伏七杀一身血红，跑近前才发现自己道侣浑身是伤，身上黏着诡异的血痂，甚至脸上都被糊了一片血迹，许多伤口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

    伏七杀扔下剑回头，淡定自若地攥住对方被碎石划破的手掌，对着天光反复查看：“麟哥别跑这么快，你手都被划破了。”

    郑麟拍开他的手，从纳戒中掏出药瓶，拿起丹药时手指都在颤抖，好不容易塞进伏七杀嘴里，一直屏住呼吸等对方反应。

    丹药入口即化，伏七杀抿到对方的指尖，发现那指尖寒凉，像冰块一样。

    天气还冷着，郑麟跑出孟丹微的结界时连灵力都忘了使，身上没被法袍遮住的地方冰冷一片，他自己却未察觉到异样。

    “……”

    “麟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他轻声说话安抚对方情绪。

    “……”郑麟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朦胧扭曲，用手背抹掉眼泪，这才又重新看清对方。

    “麟哥别哭，我没事，就是才打了一架，模样脏了点丑了点……”

    伏七杀别过脸去，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他原本是不想被对方看到的。

    话音未落，怀里便钻进个温暖又柔软的人。

    郑麟心疼地抱住对方，闷声反驳道：“你最好看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伏七杀嗅到郑麟身上的好闻的书墨香味，原本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

    跋涉许久的朝圣者终于见到自己神明，完全卸下戒备与敌意，疲惫地在对方怀里阖上眼，暂时小憩一番。

    五人之中楚飞尘与李淮棋的伤势最为严重，李淮舟分心照看两人，听到身后的废墟传来动静，以为是李龙桑未死，回头看去，就见李淮棋之前爬出来的那片废墟下，又爬出来一个人。

    对方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露出一身璀璨华丽的宫裙，脸上被落石划出几道血痕，额角还带着大片青紫，血迹流进鬓发中，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伤口，可见被李淮棋护得很好。

    她茫然地环顾面前这片开阔又陌生地方，目光最后定在李淮舟身上。

    “舟儿。”她看向自己满脸狼狈的儿子，秀眉蹙起，又看到了躺在一边的女儿，眼瞳骤然一凝，顾不上仪态，快步跑向两人，“小棋！”

    刹那间，李淮舟嘴唇颤颤，大颗眼珠涌出他酸胀的眼眶，顺着尖俏的下巴滴落，被楚飞尘接在手里。

    唔，甜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