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帮我梳头。”

    “好。”

    窗外晨曦映入房里，将床头旖旎又诡异的景象照亮。

    男子伏在床栏上，白发铺了满背，由着身后那人替他穿衣擦脸。

    本来一切如常，只是往下看，就会发现那男子的双袖空荡荡的，腰下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了胳膊和腿。

    床头摆放着一面铜镜，镜子里映照出男子的脸，那双原本美丽邪气的丹凤眼，现在变成了两个黑漆漆的洞，没有了眼珠，也没有了光。

    段云修拿过木齿，捧着一小撮头发轻轻梳着。

    只是那发丝不再柔软光泽，大片干枯打结。

    “疼！”那人大叫了一声。

    段云修手上动作一顿，继而力道又放轻了一些。

    “对不起。”

    “你到底会不会梳头！？”那人生气了，气的一口咬在他脖颈上，恨不得撕下他一块皮肉：“你是废物吗？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头发也梳不好！你给我滚！滚啊！”

    脖颈上出了大片血，段云修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疼。

    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放下梳子，起身安静离开。

    他刚要起身，那人却咬着他的袖子哭了起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不该发脾气的！明明只有你在我身边了，只有你还陪着我了，可我还这么任性......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人神经质的哭着，用脸去蹭他的手腕，像狗一样讨好的舔着他的手指，很没有安全感的求他：“别走，别走。”

    怕他气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怕他扔下自己一个人在这无边黑暗里挣扎。

    怕，很怕。

    段云修默然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又坐回去反搂紧他，轻声道：“我没生气，我也不会走，别哭了，哭起来会不好看。”

    因为这人一哭，窟窿里流的全是血水，骇人至极。

    不好看三个字果然很有作用，那人立马就不哭了。

    段云修将他哄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了，才将今天带回来的那些肉身给他挑选。

    段玉修手掌抚过长陵的灵识，一阵绿光闪过，长陵的视野里出现光亮。

    他的面前摆满了许多冰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肉身，男男女女，全是年轻漂亮的，费了段云修不少力气。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持续多久了。

    “不行！都不行！”

    然而，得到的回应永远是这样。

    他不愿意换肉身。

    他只想要变回去......

    就算继续下去会这么痛苦。

    段云修拿他的固执没有办法。

    “对不起。”段云修亲吻着他的额头，也不生气，捧着他的脸耐心哄道：“不管还需要多久，我都会帮你找回来的。”

    “剩下的......”段云修扶着他空荡荡的袖子，目光顺着肩头一点点扫过去，眼眶里也染上了些湿意。

    剩下的肉身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找齐，也许要一万年、两万年.......这谁也说不清。

    找回现在这么多，已经是尽了他所有气力。

    段云修没说，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可能性几乎为零。

    长陵眼睛里没有光，脸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安静发呆的时候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今天街上有花灯，要去看看吗？”段云修悄悄推开了窗户，任由外面的风灌进来。

    段云修心想，是该带他出去了。

    长陵没有回答，段云修将他背了起来，从窗户飞出去。

    今日是中秋佳节，镇上的街道上挂满了灯笼，人来人往，很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游离在两人之外。

    “想看看吗？”段云修回头问长陵。

    长陵目不能明，但可以借助段云修的灵识看清楚。

    但长陵不太想看，摇了摇头，将脸埋在段云修的肩上。

    两人的身形很显眼，走在大街上很快就惹来注目。

    “妖怪！妖怪啊！”

    那行人还没开嗓，段云修便睨了过来，周围的空气一冷，时间好像瞬间凝滞了一般，街上的行人都不动了。

    但长陵听到了，他叹了口气，闷闷地说：“不用这样做的，你要是不想让我听到，就得提前把人杀干净。”

    段云修背着他快速穿梭在人海里，只淡淡笑了声：“那我总不能带你出来看尸体。”

    “怎么不能？”长陵含着段云修的头发，一缕又一缕，用舌尖打着圈，神情似笑非笑：“尸体好啊，我喜欢看尸体。”

    段云修没吭声了。

    安静了很久后，长陵又伏在他身上，压低嗓音说：“回去吧，回澜沧洞，我们不找了......”

    段云修以为自己听错了，浑身一震。

    他停下脚步，往后望去，喉咙发干：“真的......不找了？”

    长陵摇了摇头，平静道：“嗯，不找了。”

    长陵知道，找不回来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段云修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猛地感觉到内心有一股执念释然开来，可却意外的，并没有多大欣喜。

    他就地跃到空中，将长陵用龙尾卷在怀里，端坐在厚厚的云层上。

    从这个视野往下望去，才发现刚才走了快半个时辰的长街，简直渺小的宛若一块墨点。

    他搂着长陵，心一下平静下来，开始幻想着回去后的生活，絮絮叨叨。

    “回去以后，我会努力学会梳头，不会再把你弄疼的。”

    “嗯。”

    “我也会好好替你擦脸洗澡，不会让你身上有味道的。”

    “嗯。”

    “你想去哪，我就背着你去。”

    “嗯。”

    “你看不到，我帮你看，好不好？”

    “好。”

    不知不觉，长陵满脸血水。

    “但是......”他吸了口气，喉咙哽咽：“我脾气不好，我会经常生气，会骂你会说气话，你万一忍不了了，不要我了，怎么办？”

    段云修最近好像经常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放在以前，段云修决计想不到这番话会从长陵口中说出来。

    这足以说明，那些日子里他该有多害怕啊。

    段云修摸着他的头，眼神不知道望向何处，但眸色却异常清亮：“如果我不要你了，我就亲手杀了你，绝对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没有人能保证不变心的。

    段云修只是给了长陵最想听的保证。

    .......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后，龙腾跃而起，时隔多年，终于带着心爱之人归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