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娟看着眼前的卫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卫轩比她还大了五岁，而如今看着竟然是比她年轻了很多，他已经年近六十，却是保养的很好，衣服的剪裁也很讲究，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他应该是再婚了。

    卫轩并没有带她去单位，两人在单位外头的一家茶馆点了点餐食跟茶水，点完了卫轩才发现餐食是柳绵绵喜欢的，茶水也是她爱喝的，不过汪娟显然是没注意到这一切，看着面前的男人，泪水让她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汪娟忐忑的发问。

    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卫轩显然过得很好，他没有经历过中年的油腻，甚至到了老年你还是个帅大叔，汪娟在外面见过不少人，很少有人像卫轩这样，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保持风度翩翩。

    她后悔了，如果当年没有跟卫轩离婚，这个男人现在还是她的。

    不过这个想法在汪娟的心里一闪而过，她跟卫轩相处的时间不长，当初她都进不了基地，只能在外面租了个老乡的房子，卫轩休假就出去看她，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两年，后来汪娟拿到了南大读大学的资格，两人基本上就是分开了。

    卫轩淡淡的点了点头，他不打算跟汪娟叙旧。

    一切能让自己妻子不快的隐患，都要杜绝，卫轩考量再三才开口：“老大老二现在在北京，老三在海城，如果你想见孩子们一面，我会通知他们，但他们愿不愿意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汪娟当年那样走，对于已经记事了的老大老二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

    那三个孩子如果不是被柳绵绵带大，他自己带着长大，指不定能长成个什么样的。

    汪娟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当初，当初你也不管孩子不管我们，孩子都是我辛辛苦苦带着的，你是不是故意在孩子们面前说我闲话，害他们对我有意见，卫轩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卫轩抬头冷静的看着这个女人，她竟然好意思问他有没有良心？

    真是滑稽。

    “你以为孩子们没有记忆吗？”卫轩继续说：“不要以为时间过去了二十几年，就以为大家失去了记忆，你现在倒是怪我不管着孩子们，你又想要读书，又想要孩子跟着你，我又不能离开部队，做人可不能什么都要，汪娟！”

    最后两个字咬字极重。

    最后卫轩只答应了会帮她联系孩子们，联系方式能不能给她，得看孩子们的意愿，结果不出所料，一个个的听说是妈妈回来了，都陷入到了沉默，卫子义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他是三个孩子里面最不可能原谅妈妈的那个。

    汪娟走时，卫子义都快十岁了，这么大的孩子有记忆有印象，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跟这个妈妈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老三能吃饭了以后，他大部分的时间被安排去带更小的孩子。

    至于老二，当年是跟妈妈最亲近的孩子，反抗的没有老大那样激烈，接到电话以后还跟汪娟打了声招呼，但实在是没话聊，他都二十年没有见过生母，早就不像当年一样，见到什么都想跟妈妈讲。

    最后一个接到电话的是卫子胜，听说是妈妈回来了，他刚开始的反应是雀跃了一阵，当听说这个妈妈是汪娟时，又没话说了，在电话那头说自己有事，就把电话挂了。

    打完三个电话以后，汪娟几乎是暴怒。

    “卫轩，你到底跟孩子们说了什么，你后来找了个什么人，他们怎么能都把我忘记了。”

    “你真的很搞笑。”卫轩说：“有一个更好的人，愿意爱护他们，难道不是你这个亲生母亲想看到的，你难道想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陷入到妈妈不要他们的记忆中，整天自怨自艾吗，我还以为你会单纯想他们过得好，难道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你甚至都没打过一次电话过来，中间你母亲也找上门来，还想要我负担她的养老，你没有跟她说过我们当初在一起，是你布的一个局。”

    卫轩顿了顿，陷入到过去的沉思中，其实他也想过好好过日子的。

    那个年代很多都是相看一眼觉得合适就结婚，对于对方未必有多大的爱意，只要两人性格还算过得去，还算合适，一辈子都没离婚的大把人在，他对汪娟没有多少深刻的感情，但这是他三个孩子的母亲，责任心还是有的，他甚至愿意为这个家里，放弃大好的机会转业，要知道再往上一级，他可就是大校啊。

    和平年代，那个年纪的大校，是很难见到的。

    卫轩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

    “你倒是好，留下一封信说要走就走，你有好好带过这几个孩子吗，他们出生以后，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在你身边吗，你要带走孩子，无非是怕孩子留在我身边，以后就不要你了，但你想过没有，你离开以后孩子们会怎样，你一点都不关心孩子们的身心健康，也不关心他们过得到底好不好，到现在都只想着他们只能认你这个妈妈，就你这样的想法，他们就不可能把你当成真正的母亲。”

    汪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的一幕幕，她以为孩子们会遗忘，等她一回来，最爱她的二儿子一定会像小狗儿一样撒欢的蹦跶过来，摇着小尾巴，祈求着妈妈的爱意，但这一切都没有，不但老二不理她，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搭理她的。

    汪娟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着。

    她不甘心，她甚至想看看卫轩这些年是不是过的不好，毕竟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子，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没有料到的是，卫轩不仅过的好，还过得极好，当年娶了个年轻漂亮，人见人夸的老婆，现在老滨海人还记得柳绵绵在广播站的风采，她只担任了不到一年的播音员，但对于当时还年轻的滨海来说，是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后来柳绵绵凭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大，她带大的四个孩子都是大学生。

    就连学习最有问题的老二，也读了个大专，现在是有名的演员了，他曾经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过最佳男配角，少年时期还出演过港城好几部电视剧，不但在内地小有名气，在港城都很出名，提到卫子源几乎是家喻户晓的。

    至于老大，现在已经是一个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婚姻也很好，卫轩并没有干涉他跟杨乔的婚事，甚至同意婚后让其中一个孩子跟着母亲姓，杨家那边一定会极力去扶持卫子义的，这辈子他就不用爹妈管了。

    老三......那个被汪娟认为是傻子的孩子，现在也在南大读书。

    汪娟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扶着他的青年，他的样子跟卫轩年轻的时候很像，三个孩子其实长得都像他，卫轩年轻那会儿是很帅的，在部队文工团就有不少小迷妹，不过他人际关系并不复杂，跟汪娟结婚前也没有跟别的姑娘谈过，这样的好丈夫，她到底是怎么错过的......

    汪娟去卫轩现在住的地方看了一眼，他跟他现在的妻子感情很好。

    听说那个女人很能干，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几个孩子早就在心理上认可，这才是他们的妈妈。

    她实在是年轻漂亮，身段也好，男人总是很贱，喜欢年轻漂亮的，没想到卫轩也是这样。

    两人相处的也很好，她在家的时候大部分都在地里面种菜，有时候需要人拎水或者拔草，一叫卫轩就出来了，她从没有看过卫轩在她面前如此殷勤，如果当初她没走，好好跟卫轩培养感情，是不是也有这样琴瑟和鸣的日子。

    汪娟看着那个女人进进出出，笑颜如花的样子，恨的牙都要咬碎了，这本来是该属于她的人生。

    汪娟走了，离开了这个地方，她找到了当初三个孩子里面跟她最亲的老二。

    老二从小就油滑，也更容易从妈妈这里讨来更多的东西，汪娟其实心里很清楚，多子女家庭不都这样吗，做父母的掌握着一切资源，孩子们只会被她拿捏住了，她拒绝不了一个孩子刻意的讨好，也总是愿意给这个孩子更多的东西，让他像小狗儿一样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

    但是现在汪娟看到老二，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早就没有了往日对她的崇拜。

    那个时候在老二眼里，这个会读书的妈妈是家里最厉害的人。

    “你问我妈妈对我们怎么样？”老二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我们是她儿子，她当然对我们很好了。”

    至少比你那个时候对我们好。

    汪娟自认为对孩子们不错：“那会儿我要读书。”

    老二说：“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她也要读书，但她从没有让我们离开她，都是当妈妈的，你跟她比起来一点都不合格。”

    你跟她比起来一点都不合格。

    汪娟愤怒了：“她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就算对你再好，能有我这个亲妈好，我当时一个人带着你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欠了你们几个的了。”

    从来都是这样。

    卫子源心想，你从来都是这样。

    那个时候汪娟在大学，她脑子里头就只有留校，卫轩几乎把所有的津贴都寄给了她，但汪娟搞的自己苦大仇深一样，读书是她的选择，卫轩必须要挣钱养着全家，可汪娟动辄就诉说丈夫的不合格，他一天孩子都没带过，可他能怎么办，提前转业吗，那个时候可不好安置，让全家吃西北风去吗？

    但汪娟是宁可让保姆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养，也不会让孩子们跟着卫轩，她生怕手里没了孩子，跟卫轩的那一点点联系也彻底没了，这样的算计，她觉得一切都是他的不是。

    卫子源说：“你还回去吗？”

    汪娟没想到话题转的这么生：“我还没想好。”

    卫子源淡淡的说：“你要是需要钱，我就给你一笔钱。”

    这是什么意思，汪娟虽然在国外只是洗盘子，但带回来的钱在国内用用是够的，他竟然以为生母来找他只是因为钱，汪娟又怒了。

    “卫子源，我不是来找你讨饭来的。”

    “那你要什么？”

    “我生了三个儿子，到老了总要走动走动吧，我没有别的要求，以后我就住在北京，你们一周来看我一次就行。”

    卫子源突然就笑了：“我从没想到对于你来说，我们这么重要。”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小时候，你想把我们送走就送走，你要上课香姨就要带着我们回农村，一待就是三四个月，我们身份尴尬，在乡下又总是吃不饱饭，老三的舌系带短，他讲话结巴因此不愿意讲话，可在你眼里他就是个傻子，可怜我们家老三，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问题，竟然当了几年的傻子，你知道这些都是谁发现的吗？”

    老大脾气犟，刚开始吃不饱还跟香姨说，后来遭多了冷眼，就不敢跟香姨讲了。

    明明是给了粮票和钱的，几兄弟从小生活的跟个小乞丐一样，直到爸爸从乡下把孩子们接回来，又了新妈妈，几个孩子才有了尊严。

    这一次谈话不欢而散，汪娟又分别见了其他两个孩子，老大的态度跟老二一样，老三对她一点记忆都没了，对于老三来说，他的亲生妈妈就是柳绵绵，这样的认知让他从头到尾都没能直视这个女人，最后客气疏离的跟她告辞了，原来老三就是那个在南大扶过她一把的男青年，不过他对陌生人倒是很温和，当知道这是自己的亲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还不如是个陌生人的时候呢。

    汪娟连在这个国家待的最后的勇气都没有。

    她本来想过，如果儿子们过的不好，她可以帮他们办绿卡，但最后她连张口的勇气都没有，他们过的比她想象中要好多了，就算是八九十年代出国潮，最是崇洋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过出国去投奔母亲。

    因为生活的足够好，他们不需要。

    汪娟踏上了返回美国的飞机，这么多年她也有了自己的位置，也有了自己的去处，这里已经没有人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