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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鼎记
第二八九章 泼皮张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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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去了不多时,拎着酒葫芦兴高采烈的跑了回来。

    他从兜里抓出一把银子,拣了一颗最小的放回兜里,把其他银子递到那红衣女子跟前,恋恋不舍的说道:“我娘说,只许我留下跑腿的钱,其余的钱不能要。这叫做‘无功不受禄’。”

    红衣女子轻轻一笑,接过酒葫芦拔去塞子灌了一口,用手抚了抚那孩子的头顶,说道:“你娘叫你做得你已经做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处处都听娘的话。所以,这些银子你可以自己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抿了抿嘴,感觉镇北城里的酒很不错,就像大雪原上的寒风一样,桀骜不驯,无法无天。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仰起头来问道:“什么叫‘不时之需’?”

    红衣女子笑道:“比如说,你哪天想吃好吃的了,却没有钱。哪天想给你娘扯两尺布,想给你爹打一壶酒,再或者你看上了谁家的小姑娘,想送点儿东西讨好她,这些事情都需要钱。这时候,就叫做‘不时之需’。”

    那孩子歪着脑子想了想,明白过来,但想起他娘的叮嘱,还是有些犹豫,又问道:“可是我现在还小,小孩子不就是要听娘的话吗?你说的那些事情,好像要等到长大以后才会去做。”

    红衣女子淡然一笑,说了句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话:“放心吧,你长大以后也不会很有钱的。所以,这些钱还是先留着吧。”

    就在两个人说话时,人群外面传来几声吆喝声:“闪开,都闪开,让俺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在张三爷面前耍无赖!”

    “人呢?那骑灰驴的娘们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泼皮张三在镇北城中是靠什么吃饭的?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一千两都休想走!”

    人群外面又传来张三的声音。

    人群朝两边分开,张三领着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油光、提着一把杀猪的的汉子挤了进来。

    那杀猪的汉子举起杀猪刀,对那红衣女子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抬高了嗓门嚷道:“外乡来的,认的这把刀不?识相的话就把你身上的金叶子都拿出来,否则,别怪我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大伙儿见他手抖得厉害,料想是第一次干这种威胁人的事儿,紧张之余,连话都说颠倒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三眉头一皱,在他脚上踩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反了!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那杀猪的汉子脸上一红,又重新说了一遍:“反了!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红衣女子哈哈大笑,对那涨红了脸的汉子说道:“你是第一次被人喊来干这种事情吧?冒昧的问一句,你以前杀过猪吗?”

    那汉子瞪了瞪眼,想扮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但无奈他天生善良,不管怎么瞪眼,都是怒而不威的神色。虽然干的卖猪肉的买卖,但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自己杀过猪,都是他爹杀好了给他送过来,他只负责卖。

    “当然杀过!没杀过猪怎么能叫‘屠夫’呢!”那汉子回了一句,有些心虚。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慌张,又补充道:“杀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人都杀过!”

    聚在边上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人认得那个屠夫,有人直接喊出了他的小名,打趣道:“哟,二壮子还杀过人啊?这么威风的吗?”

    也有人笑道:“二壮子,你爹给你送猪肉来了,就在你那肉案子跟前等着呢!”

    那唤做“二壮子”的屠夫被众人说的面红耳赤,一时间也没空反驳,只好装作没有听到,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红衣女子,等着张三接话。

    事实上,在整个镇北城中,张三能喊的动的人只有二壮子一个。二壮子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张三自幼无父无母,整天游手好闲,坑蒙拐骗,要不是靠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和一副比镇北城城墙还厚的脸皮,东家蹭一顿,西家蹭一顿,估计早就饿死在了街上。

    早些年,二壮子也曾劝他改邪归正,央求自己的父亲,教张三杀猪的本事,好叫他有个谋生的手段。

    然而,张三只跟着二壮子的父亲干了不到十天,就被那老头提着杀猪刀撵了出去。

    原来,张三耐不住寂寞,又改不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德行,每次杀猪时,趁那老头子不注意,今天偷个猪心,明天偷个猪肝,都被他拿出去卖了,换了酒喝。

    那老头子不聋不瞎,把这事儿看的清清楚楚。没过几天,就把张三撵了出去。

    言归正传,再说那举着杀猪刀对红衣女子说狠话的二壮,此时被众人一顿奚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面悔的肠子都青了,后悔不该跟张三过来。

    红衣女子抬起短剑,将二壮手里的刀拨到一边,说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说你杀过人,就不怕我去镇北军中告你?在场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有这么多人证在场,你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二壮子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忙不迭解释道:“我,我,我那是故意说狠话——”

    他心急之下犯了结巴的毛病,张三见他要泄气,转头瞪了他一眼,骂道:“怂货!就杀人了,怎么了?人是我杀的!不光以前杀了,现在还要再杀一个!”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二壮向前迈了一步。

    红衣女子笑道:“再杀一个?是要杀我吗?”

    张三一把夺过二壮子手里的杀猪刀,对着那女子说道:“就杀你!士可杀不可辱!你和我张三耍无赖,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如何下台?今天我张三把话撂这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壮子见他双眼通红,双手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吓得,悄悄地伸手捅了捅他,小声说道:“算了,可别真闹出人命。真要闹出人命我爹得打死我!”

    张三正在气头上,听见二壮子说泄气的话,转身就是一脚,一下子把那杀猪的汉子踹了个趔趄,骂道:“草你爹的!整天就知道你爹你爹!你他妈再劝我一句我就先砍死你!”

    二壮子见他用刀指着自己,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的退了几步,猛地扒开人群冲了出去,边跑边喊道:“爹!爹!不好了,张三杀人了!”

    围观的人们听见那杀猪汉子的喊声,又爆出一阵哄笑。

    张三怒气冲冲的用刀指着众人,大声呵斥道:“笑什么笑!谁再敢笑我砍死他!”

    这话一出,众人果然止住了笑声。那几个笑的厉害的人更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生怕眼前这个泼皮无赖控制不住自己,真做出砍死人的举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嘴,不敢再出声时,场中忽然响起了那红衣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笑的前仰后合,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用手指着张三,笑的说不出话来。

    张三气得脸都绿了!

    “你-再-笑-一-声-试-试!”

    张三举着杀猪刀又向前逼近了一些,已经距离那红衣女子不到两尺,一字一顿的说道。说完以后,双手抖个不停,像是在极力的控制住自己。

    “好了,不笑了。”红衣女子神色一紧,收起笑容,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盯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尖刀看了几眼,转而望向张三,眸子里射出两道冷冰冰的目光,和张三四目相对,说道:“我杀过人,你没有。你不敢杀人,也不会杀人。更无法体会杀人的感觉。”

    她说完以后,竟然又向前进了一些,将胸口抵在了那把尖刀上。

    “你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不敢。现在,我来帮你。”

    那红衣女子继续向前,径直挨上尖刀,然后继续向前。

    聚在边上看热闹的人彻底没了笑声,有人开始发出惊呼的声音,有妇人捂住孩子双眼,生怕他看到接下里的血腥一幕。

    “疯子!疯子!全他妈是疯子!”

    张三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扔掉尖刀,指着那女子大声喊道。他捶胸顿足的喊了几声,双手抱住脑袋,捂住耳朵,流露出痛苦万分的样子。

    过了须臾,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身子一委,瘫坐在地上。

    “你们所有人都在笑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去哪儿,做什么,你们都笑话我!你们笑了我几十年,现在又开始逼我。你们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对!”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想起了伤心往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从小没见过爹娘,甚至连‘张三’这个名字也是别人挑剩下的。我这些年是做了不少坏事,但比起我做的那些坏事,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哪怕有一天,把我当人看过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张三就命该如此?就该走到哪儿都遭人嫌弃?”

    他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说一会儿,哭一会儿。那些聚在边上看热闹的人感觉无趣,开始三三两两离开。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叫花子挤出人群,安慰他道:“小三子,别哭了。他们不把你当人,我老叫花子把你当人。走,咱回家去,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那红衣女子转头看了眼那个脏兮兮的老叫花子,又看了看张三,眼神中只有嫌弃,没有丝毫怜悯。

    这时,人群外面忽然传来那杀猪汉子的声音,只听他大声喊道:“三儿,千万别做傻事!我爹来了,我爹来了!”

    张三一听这话,哭的更凶了。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外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众人让出一条道来,让那杀了半辈子猪的老屠夫挤了进来。

    老屠夫肩上挎着一捆绳子,挤进来后不由分说取下绳子,冲过去就把张三捆了起来。

    “三儿,没动手吧?没动手就好!”

    二壮抬头看了看那红衣女子,见她毫发无伤,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捡起那把杀猪刀,和老屠夫押着张三去了。

    从始至终,那杀了半辈子猪的老屠夫没有说一个字。在捆张三的时候,比捆那活猪还狠。

    红衣女子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罢,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似乎已经没了喝酒的兴致。塞好塞子,一个人朝镇北军大营去了。

    众人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有些兴味索然。一个个摇头叹气的离开,又去找下一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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