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人家唱的那个小白菜，六岁的时候没了爹娘，我爷爷奶奶带着我，十岁的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一年后，我奶奶也走了。”

    “我妈妈本来就是孤儿，什么外公外婆舅舅，我都没有。”

    “我奶奶去世之后，我就成了一个人，那年我才十一岁。”

    “哥诶，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棵没有根的浮萍，就是一撮蒲公英的毛。”

    “雨一打，风一吹，我就没了。”

    “大家都说我天煞孤星，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就去工地上帮人家搬砖，推小车，就想着能听我奶奶的话，好好活下去。”

    “后来人家说我是童工，不能要。”

    “再后来，我一边捡破烂，捡烂橘子皮，捡烂菜叶子，卖了点钱才能继续生活。”

    “我老师，觉得我不容易，帮我交书本费，让我继续上学还经常让我去他家吃饭，是个好人，可是在我初中毕业那年，他为了救人，成了烈士。”

    “读完初中我就不读了，去电子厂打工，去了两家，每家干了一年，就都倒闭了。”

    “最后终于有一家，我干了两年，遇见了我女朋友。”

    刘源暂停了片刻。

    “她死了。”

    轻轻的三个字吐了出来。

    “她感冒了，她去给我买药，车祸。”

    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

    可是陆宇听出来了其中撕心裂肺的痛苦。

    “肇事司机赔了钱，都在我这，我一分也不敢动，那是我女朋友用命换来的。”

    “我不想踩在她的命上过好日子，我不配。”

    “我女朋友还在的时候，说要跟我一起去西藏，那我就带她一起去。”

    陆宇看向刘源，他依旧低着头，没有一丝的颤抖。

    “哥，你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别人带来好运气？”

    陆宇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

    “其实，这些都不怪你。”

    陆宇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一路到现在，陆宇全都遇见了苦命的人。

    “我刚出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叫大山的孩子，他外婆独自带着他，连颗退烧药也买不起。”

    “后来，我就走到了一所小学。”

    “那里的孩子，都是父母出去打工，独自留守在家里的，每天要过铁索桥去上学。”

    “还有在遇见你之前，我遇到的兄妹俩，哥哥靠偷东西养活妹妹。”

    “刘源，苦难无处不在，这些都是随机降落的，我们没得选。”

    沉默许久，刘源看向陆宇。

    “为什么，我没遇到这些事？”

    陆宇示意他喝口水，“你是不是害怕走到人群里去？”

    刘源抿了一口热水，点头。

    “众生的苦难就在我们身边，你遇见村子的时候，可以走进去逛逛。”

    “但是还是要注意鉴别，注意安全。”

    陆宇说着，看了一眼刘源说完话之后就有些发白的嘴唇。

    “你的亲人，一定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刘源，你得好好活着，你得看看，这个世界上跟你遭遇相似的人有很多，他们都在用力地活着，为什么你就不能呢？”

    刘源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热水，往后一躺。

    “太难了。”

    他喃喃开口。

    陆宇看见一行晶莹的痕迹从他眼角直直蔓延到鬓角。

    “哥，活着太难了。”

    “那天我看报纸，专家说，要善于发现自己的长处，要找到前进的方向，要找到生活的意义。”

    “你说你们的人生都有意义，那我的人生意义在哪，是什么？”

    陆宇突然想起来了曾经经历过的三段人生。

    秦建国人生的意义，在儿子秦向前身上。

    罗春明人生的意义，在自己是否成功上。

    陈华军人生的意义，在是否造福家乡上。

    而夏志人生的意义，大概就是在拯救这两个字上。

    他需要用拯救他人来拯救自己。

    “你有什么遗憾吗？”

    “已经逝去的生命不算，别的方面，你有什么遗憾吗？”

    陆宇将招财塞进帐篷让它保暖，随后看向刘源。

    刘源闭着眼睛，不知道听没听见陆宇的话，等了一会他才开口。

    “我曾经遇见了一只流浪小猫算不算？”

    陆宇示意他继续说。

    “它小小的一只，站都站不起来了，听见我靠近，在冲着我叫，好像在求救。”

    “但是我没有救它，我连自己都在漂泊，我怎么救它？”

    “后来我经常想起来它，我觉得我跟它很像，只不过有人帮了我，但是我却没帮它。”

    “如果再遇见，你会救它吗？”

    刘源又是一阵沉默。

    “我带着招财，也挺好的。”

    陆宇说了一句，安静的夜色中，只有小狗的呼噜声不断响起。

    “你要做让你心安的事情，让你不后悔的事情，我是在漂泊，但是我跟招财在一起，它就不是流浪狗。”

    “你的亲人，只要你记得他们，他们就存在。”

    说完，陆宇拍了拍刘源。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陆宇钻进了帐篷。

    招财十分熟练地找到温暖又朝向帐篷门口的位置，继续打呼噜。

    陆宇却是半晚没有睡着。

    在刘源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陆宇就觉得自己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苦难人。

    对于夏志本身来说，他也是遭受了苦难的人。

    李城的那句话又在陆宇耳边响起。

    医人者不自医，救人者不自救。

    救人者真的不自救吗？

    陆宇想起与大山分离时他感激的笑容，离开学校时二虎他们兴奋的笑容，背着阿妹的阿茂幸福的笑容。

    陆宇分明感觉到，他的内心深处，亦或是夏志的内心深处，都是有触动的。

    他在帮助别人，他在救人。

    这个过程，他就是在自救。

    第三封家信寄了回去。

    “我亏欠了别人的生命，那就让我帮助更多的人，救助更多的人，来补偿这份亏欠。”

    “小鹏，我希望你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走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希望亏欠这两个字，永远都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