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荀香小铺。

    宋荀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反刍着他眼睁睁望着天穹殿在爆炸中变成废墟时的痛不欲生。

    起身洗了把脸，又点了安神香，可宋荀依旧陷在悲戚的情绪里，迟迟缓不过来。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后，掀开了床板，纵身跳入密道。

    宋荀从枯井钻出，寒风吹得他不由瑟缩，才想起自己连件外衫都不曾披上。但他并未打道回府，而是站在略显萧森的庭院中，望着黑黢黢的厢房黯然神伤。

    忽然，井边的柚子树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吭哧吭哧滑下来一个略显笨拙的人影，二人目光相遇，都吓得不轻。

    “卧槽！你要吓死我啊！大半夜杵在我院子里装鬼呢！”

    “……还说我呢，你大半夜上树做什么？装猴吗？”

    二人望着彼此噗嗤笑开，一个白衣白裤的男贞子，一只披着斗篷的人猿女泰山，能凑到一起也是怪稀奇的。

    月光清朗，透过风中摆动的柚叶，在狄琳的笑脸上投下流转的银晖，仿佛一场水月镜花。教宋荀无法克制地伸手触碰对方已然圆润了几分的脸颊，去确认他此刻身处现实。

    “大冬天的连外衣都不穿就过来，怎么，是想我想得浑身燥热？刚好我摘了柚子，你带几个回去降降火？”

    嬉笑着抚摸着宋荀的胳膊，近乎结霜的凉意瞬间让狄琳垮了嘴角，拉起斗篷便搭在宋荀肩上，强拽着他进厢房。

    回屋点了灯，狄琳才看清宋荀脸色不太好，以为他冻坏了，忙把他往床上一推，用被子裹紧。

    “宫里事一处理完，我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本来想明天早上给你个惊喜的。”太久没回涟水城，狄琳愣是忘了火盆放在哪儿，只好架起了茶炉凑合，“你不会每天晚上都在我院子里守着吧？”

    “我又梦见你们被埋在倒塌的天穹殿里了。”凝视着心血来潮往茶壶里扔刚扒下来的柚子皮的狄琳，宋荀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说我这么频繁的作同一个噩梦，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不会！”狄琳猛然抬头，直视着宋荀的眼睛，否定得斩钉截铁，似是怕宋荀再多想，又几步坐回了床边，“忘了我是谁了？能有什么预兆是我不知道的？即使有，我也会改变它！”

    狄琳把胸口拍的邦邦响，只为了掩饰胸腔内咚咚的心跳，那里埋着她最恐惧的回忆。

    其实，宋荀反反复复的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明帝寿宴当晚，在天穹殿爆炸的瞬间，方瑶镜的任务手环突然弹射出“积分已满，任务已完成”的提示，紧接着时空之门猝然在他们脚下开启，将纠缠在一起的方狄二人都传送到了四维时空。

    因为订单完成而锁定，屏幕外的狄琳不论如何在操作台上操作，依旧无法干预里面世界的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内的天穹殿在刹那间灰飞烟灭，看着城墙上的宋荀也倒在禁卫军的围杀之下，她崩溃得心胆俱裂，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一个虚假的世界，也值得你这么留恋？不如先操心你自己吧！你也吃了那药？”

    方瑶镜亦是双眼含泪地望着屏幕中的一切，只是这泪水是为了终于摆脱那个她痛恨的世界而流。

    她搀着摇摇欲坠的狄琳，指颇有些幸灾乐祸地了指主页面响个不停的操作者健康警告，上面显示狄琳生命体征虽大致良好，却仅余几个月寿命。

    “那你也来自那个世界，你也是虚假的么？你的痛苦与不甘也是虚假的么？”

    一把推开方瑶镜，狄琳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两眼狠狠瞪着害死了她所有重要的人的罪魁祸首。

    无法反驳的方瑶镜冷笑了一声：“不要紧，等你死后，我会取代你的身份，那时候我就会彻底变成真的。”

    “在我死之前，时空特警会在几天之内找上你，要么把你羁押回原世界，要么把你彻底毁灭！”

    漫长的静默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两个绝望的女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座围城，一个逃不掉，一个进不去。

    直到一个念头同时在她们的废墟里破土而出，并驱动着她们达成合作。

    二人互换了身份，前脚狄琳伪装成时空偷渡者，主动自首，被清空记忆，遣送回古言世界。后脚方瑶镜重金买下古言世界的版权，立即按照狄琳的事前交代将她的原始记忆数据恢复，然后将结局改成殿外的宋荀也成功摆脱了禁卫军的追杀，殿内的狄琳及时抓住了掉落的油灯，成功阻止了天穹殿大爆炸。而方瑶镜则化作一道红光消失。

    众目睽睽之下，狄琳莫名奇妙地成为了收服妖孽，拯救苍生的神人，加之以往她有“狄大仙”的美誉，当即被明帝奉为国师。此后朝中不论大小事务，明帝都要跑她那算上一卦。狄琳烦透了每日打卡似的往她殿里跑的明帝，忙借口云游修炼，跑回了涟水城。

    茶炉沸腾，柚香四溢，熏得屋子里稍微有了些暖意。

    “我相信你。只是以后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宋荀把手伸出被子，抓着狄琳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痴痴地望着她。

    温热的手上还残留着柚子皮的味道，鲜明的酸涩混着朝思夜想之人的气息，闻着令宋荀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啄了啄她的手心。

    分明是蜻蜓点水的动作，可搭配上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教狄琳顷刻沦陷，她勾住宋荀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彼此升高的温度与交融的呼吸。

    宋荀摩挲着狄琳饱满的嘴唇，迷离地低头吻了下去。

    唇舌相遇，仿佛两股洋流碰撞，吸引纠缠形成巨大的涡旋，将彼此都卷入海底，沉溺在深不可测的激情之中，又不忘仔细探索着海床下彼此掩盖的秘密。

    每一次触碰都引发灵魂的颤栗，每一次喘息又带向更深的沉沦。汹涌澎湃，招至风，呼来雨，激起千重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