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很快就找到了丽塔。后者毫发无伤，盘腿坐在地上望天。

    “嗨，我的【第零王骑】。”林娜走过去招呼她。

    丽塔稍微惊讶了一下，但她转过头看到林娜手里的光球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她知道我的身份吗？”

    “不，她不知道。”林娜笑道，“但我猜这个名号是你的。”

    “别这样，大人。”丽塔转身单膝跪地答道，“这不是值得骄傲的身份。”

    “好吧。”林娜说，“其他的那些恶魔受深渊侵染程度怎么样？”

    “很惨……”丽塔摇头。

    “都死了？”

    “我在深渊爆发之前让他们彻底死亡了。自杀的那些我也检查过了。”

    “太好了……”

    “公主大人，您是说，这一个是您从深渊救回来的？”

    “费了不少力气呢。”

    丽塔沉默了一会，说：“您比我以为的更加善良。”

    “这不能被称为善良吧……”林娜摇了摇头，“我只是把还没受深渊侵染的部分取了出来而已。”

    “您对自己要求真严格。”丽塔站了起来说，“我们带她回去吧。”

    “嗯……等等，这里是？”

    就在她们打算离开的时候，林娜回头看了一眼工厂，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她原本大约记得它的外形，那个烟囱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个分叉吧？

    “站在原地别动，大人！”丽塔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林娜就看到整个工厂都开始非常快的变形。烟囱，墙壁，门扇，堆放的废材，一切东西都开始在它们表面生长出小一号的复制体，复制体再长出更小一号的复制体，整个空间开始丧心病狂的做分形变换。

    林娜忍住强烈的逃跑欲望，看着自己周围的空间似乎都被拉长了。她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膨胀，而是时空本身也在深渊的影响下做无限的分割。

    我们有一位奔跑健将叫做芝诺。一只乌龟问他，说：假如我先跑十米。你只要用走路的速度，就是我的十倍。你追上十米的时候，我又行进了一米。你追上一米，我又前进了十分之一米。这样算下去，你永远和我之间有一个距离，那么你究竟是如何追上我的呢？

    这就是深渊。现实并不能无限分割，但深渊可以。林娜看着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像万花筒一样，本应就站在身边的丽塔也已经不见了，林娜只能紧紧握住手心里战栗着的残魂。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松手一下的咫尺距离，也会立刻被深渊膨胀起来。

    深渊区域落地的那一刻，只有你本身所在的位置是确定的。哪怕是移动一步，你就有可能滑落到某个无限小数的位置里面去。现实的位置可是有量子做限制的，取不出无限小数，万一发生了那种事情，就很少有技术可以把你取出来了。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林娜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周围的万花筒景象开始变暗，这是光线也要跟不上深渊膨胀的速度了。

    “您是在问我？”林娜忍住无措和恐慌，露出笑容问道。尽管她并不能知道对方究竟抱着什么心思。

    “【死博士】人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林娜摇了摇头，小心不让脚步发生移动，“您应该很擅长占卜才对，为什么不用那种方法找一下呢？”

    “别装傻了……”科伦的声音包含着无数杂乱的回声，这也是深渊的特性影响，听起来让人心烦意乱。“他该不会是把你当弃子了吧。”

    “也许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林娜耸耸肩回答道。她感到自己的动作也发生了滞涩，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组织之间的距离也要开始被深渊膨胀了，差一点因绝望破防。

    “不可思议。”科伦一直也没有展现出自身的形态，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在这里，也或许是因为他目前已经没什么形态可言了。林娜看到周围的空间彻底黑暗到不可视物了，同时她自己的身体里开始有种什么异物在生长的感觉。

    “没关系，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科伦说，“你想体验一下成为标本的感觉也没问题。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的……要不要考虑一下，以你的身体支配一下深渊？”

    “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林娜说，她发现自己的嘴也不那么灵活了。

    “你可能不知道吧？领主的位格比普通魔鬼高。虽然你还没彻底达到领主的级别，但也不是和普通的魔鬼一样。你不需要靠罪孽压制深渊，你本身的位格就可以做到。”

    “跟您一样？”林娜勉强反问道，“这有什么好处？无限的能量，无限的资源，无限的时间，无限的空间，我知道这些。但是我要这些无限到底有什么用呢？”

    “也许现在没用，但是你知道，现在接受这笔交易可能是你脱困的唯一方法了……而且，在将来某个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这些。早早的选择这条路，对你我都很好。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爱兰卡特娜】小姐？”

    “哈哈哈哈——”

    林娜无法控制的狂笑起来。在她的灵魂逐渐失控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身体里那种异物生长的感觉缓解了。

    林娜稍微犹豫，毅然将法力输入向那些异物。霎时她发觉有触手穿透自己的皮肤，但灵魂却再次回归了掌握。

    “我不是【爱兰卡特娜】！”

    “哈哈，这样也好。那么，林娜小姐，你还打算拒绝深渊吗？”

    “我——”林娜试图开口，但她却发觉自己的灵魂又开始躁动。她注视着面前的黑暗，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么接受深渊，要么被别人取代，然后接受深渊。

    “大人，不要接受它！”

    林娜不可置信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熵是混乱。

    混乱是秩序的反义词。

    破坏，毁掉，中和，消灭，总而言之，【坍塌】。丽塔靠着这种打破规则的力量，一步步的击碎无限的屏障，就在这一刻紧紧抓住了林娜的手。

    “丽塔！你……”林娜发觉对方的力量所剩无几，顿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别这样做，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大人。”林娜借着熵术的红色光芒看到了丽塔的脸，后者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大人，您知道【第零王骑】的含义吗？”

    “王骑通常是保护在领主身边的固定随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领主的身份，所以是有固定的编号的。”

    “我没有编号，也没有公开过身份。换句话说，我并不算是领主大人的随从。身份隐秘，除了适合用于特殊任务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可以换人。”

    “直截了当的说，【第零王骑】，就是用来死的。”

    “丽塔……等一下，听我说话啊！”林娜急忙喊道。

    “大人，不必可惜我。”丽塔轻轻把手放在了林娜的腰后，“您能记得我，我的生命就算是有价值。”

    林娜感觉自己被往前推了一步。但是这一步显然并不简单，林娜一下子就看到了并未受影响的工厂，顿时恍然：那只是从深渊区域往外看的景象，真正受影响的就只有自己身后的这一小片区域。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其实并没有受深渊侵染的痕迹，于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彻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说，丽塔……”林娜抬起头看向天空中划过的几道蓝色火光，有些复杂的嘟哝道：“别用这么烂俗的桥段退场啊。”

    其中一道火光眨眼间就落向了林娜身后。林娜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看去。

    林炎穿着银蓝色的盔甲，脸上扣着半张金属面具，站在一片烧焦的黑色地面上。丽塔毫发无伤，被林炎抓住背后的衣服拎在手里，四肢悬空，就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