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货员脸上的讥讽不要太明显。

    白瞎长的细皮嫩肉眼大脸白一副水灵模样，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绣花枕头！

    她是不识字的土包子文盲！

    “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都不认识？你们村里没有组织扫盲？你不会没有进识字班吧？”

    售货员翻着白眼不屑撇一眼挂在墙上的标语，话一出嘴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男的一脸严肃把用麻绳挂在墙上的意见薄拿了过来，女的则歪着脑袋一脸坏笑盯着她看。

    坏事！

    这男的怕是要给她写不好的意见！

    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这俩人跟以前碰到那些好糊弄的乡巴佬不一样！

    一两句不中听的话下来，奖金先进就跟她无缘了！

    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售货员慌了。

    “别乱动！拿过来，赶紧拿过来！”

    她慌忙站立起身，急急忙忙打开柜台门走了出来，一把把意见薄从周志远手里夺了过来。

    “你有病吧？”

    双臂抱膀的吃瓜群众姚宁静突然笑嘻嘻来了这么一句。

    “你！”

    售货员顿时勃然大怒，想要争辩却又心存忌惮，毕竟旁边的那个黑脸汉子看起来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她不禁暗暗叫苦，今天这是出师不利，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上。

    “你多日失眠多梦，口干舌燥酸水不断，烦躁易怒肝火旺盛，平日多有口舌之争，夫妻不和与邻不睦，便秘口臭食欲不佳，妇科疾病也不少，肠胃怕是有病灶，还是早点治疗得好！你说你有没有病？病得还不轻！”

    “另外，你可得留意一下你男人，只怕是……咯咯……”

    售货员一脸惊愕，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脸上的怒气瞬间被谦卑所代替，回过神讨好般弯腰伸手拉着姚宁静来到柜台前。

    她把那双翻毛黑皮鞋从柜台里拿出来放在玻璃柜台上，顺手把一个拆开的鞋盒递过来示意她垫在地上试鞋子用。

    “真是对不住姑娘，我真有点不大舒服呢，你说的还真是对症。”

    售货员一脸讪笑，殷勤半跪在地上帮着姚宁静试鞋子。

    “姑娘你是中医大夫吧？小小年纪医术如此高明，光是看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了！你对象眼光是真的好，这双牛皮鞋可是百货大楼卖得最好的一双。就是价格有点贵，有鞋票十二，没有鞋票十五。”

    售货员看到了周志远手腕上的那块手表，态度越发谦逊了。

    这年月一般人能舍得戴手表？莫非这俩人是来微服私访的？

    “大夫算不上，不过我会相面。”

    姚宁静撇一眼杵在一边的周志远，不动声色把放到柜台上的意见薄拿在手里。

    这点问题她再看不出来，白瞎她上一世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夫了。

    她得趁着这个机会敲一笔竹杠。

    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年代售货员这个职业了。

    这份体面的工作可是能给她们带来太多的好处，亲戚朋友想要买个紧俏货可是她们说了算，她们自己买东西也有内部价。

    那年月可是省不少钱。

    要是工作出了茬子，可不是小事。

    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打折岂不是吃亏。

    “不用鞋票，十二块卖不卖？”

    说着话呢，姚宁静已经打开意见薄，拿着柜台边上一支圆珠笔，在一个空白页上刷刷刷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大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笔走龙蛇，运笔流畅，笔墨饱满浑厚，落笔苍劲。

    这……

    售货员的脸瞬时变得煞白，而站一边周志远忍不住轻轻蹙眉。

    他可是见识过她的一手字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她写的一手字实在是不敢恭维，歪歪扭扭潦草的很。

    而这一手钢笔字，显然是有一定的功底。

    她能撒泼是真，出嘴的不过是些低俗不堪入耳的脏话，像今天这般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他眼睛微眯若有所思。

    “那个，那个，就这么着，我就给你内部价，十二块钱不用鞋票卖给你了，不过出去不要告诉别人……都这个价格来买东西的话，我可是要受处分的。”

    “行，再送两双纯棉袜子，一双男式一双女式。”

    袜子单卖需要五毛钱一双，她自己拿货也就是这个价格。

    售货员额头都冒冷汗了，这小姑娘还真是难缠，咬咬牙点头答应。

    她却没有办法，她不答应她就在意见薄上写了不说，依着她这难缠的性子，怕是还要找到上级那儿。

    得把影响缩小到最小。

    周志远已经掏钱付款，姚宁静则提着打包好的皮鞋和袜子拔腿就往外走。

    刚出门突然感到小腹一热，姚宁静脸色一变。

    “坏事了，大姨妈来了！”

    说话声音还小，还是被周志远听到了。

    “姨妈来了？在哪里？”

    顾不上解释，姚宁静低声嘱咐让他给点钱，到百货大楼门口等着她，她去去就来。

    看她一脸焦急往里面跑，周志远顺手往她裤兜里塞了一些东西。

    情况紧急，她顾不上查看。

    她拔腿就往二楼方向跑。

    这个年代来大姨妈，有条件的花钱买卫生纸用，没条件就把用破布盛一些草木灰，或者直接垫几块破布。

    不卫生不方便还容易侧漏，因为这事，有妇科炎症的妇女不在少数。

    每个月的那几天，伺候大姨妈的女人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姚宁静可不想委屈自己，这年代没有卫生巾那就买几卷卫生纸。

    成卷的粉色卫生纸倒是便宜，一毛钱一卷，干脆花一块钱买了十卷，上大号就不用破旧报纸了。

    付钱的时候这才发现裤兜里塞了一沓钱和票，应该是刚才周志远塞的。

    想到他，情不自禁嘴角一勾。

    用报纸把卫生纸包了，跑到卫生间处理完毕。

    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提着新皮鞋呢，干脆直接换上，破棉鞋扔到了洗手间垃圾桶。

    踩着崭新的高跟鞋来回走了几步，方高跟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响亮的声音。

    姚宁静心情大好，不由咧嘴偷笑。

    这个贴心老公对她出手大方，礼尚往来嘛，她也得给他买点东西。

    等想办法赚到了钱，就给他买一件轻便又保暖的面包服。

    现在条件不允许，而且衣服鞋子得让他过来试试才能买，还是买点吃的实用，也好给他好好补补。

    他的脸瘦削得让人心疼，脸色也不好，定是一个人吃饭随便对付了。

    模一把鼓鼓囊囊的裤兜，她干脆来到副食品区，狠狠心买了一斤猪肉一条鱼一斤红糖一袋三十斤重的白面、两袋冰糖两瓶罐头两瓶麦乳精两把红塑料皮暖瓶。

    一会要去看二叔，得准备两份。

    看她花钱不眨眼的嘚瑟模样，售货员的态度那叫一个殷勤，还特意帮她找了一个大尼龙袋子把东西装了起来。

    东西不少，也不轻，可因为心情好，倒也没有感觉有多重了。

    她提着袋子哼着小曲就往外走。

    “小远，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你结婚的那个事情的，你就是心太好了，太为别人着想了。你怕她日子难过，她又为你考虑过吗？她就是不想跟你过，她脾气不好又不是个会干活的，受累的还是你啊！”

    “过个月儿半载的，她要是还不消停，你就直接赶她走人，反正也没有扯结婚文书，也不算是正式结婚，哪个也说不了你半句不是……”

    走到大门口，姚宁静刚要冲着那背对着她的高大个喊一嗓子，就听到有个女人压着声音在跟他说着话。

    她不由眉头一皱，步伐随即也慢了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俗话说得好，宁拆千座庙不破一桩婚。

    人心不古啊，这人是在撺掇着周志远干不仁义事情啊！

    女人身穿一件深蓝色棉袄黑条绒裤子，头上围了一条红色围巾，看不见脸，身高目测一米六左右，穿着打扮土气，声音倒是自带一股娇柔气质。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小远……”

    姚宁静忍不住努努嘴，这称呼咋就那么婊里婊气的呢？

    “志远，这是遇到城里大婶子了？怎么不喊大婶子找个地方坐着说话？”

    感觉再听下去就得吐了，小远小远的，你是他亲娘啊！喊得贼亲！

    姚宁静干脆快步走上前，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嘴里呼哧喘着粗气看都没有看“大婶子”一眼。

    周志远倒是个有眼力价的，急忙伸手把姚宁静手里鼓鼓囊囊的尼龙袋子接在手里。

    掂量着大约得三十多斤，还真是难为她了。

    “志远，你眼光是真好啊！你给我买的这双新皮鞋，穿在脚上有型好看还不累脚，我在百货大楼逛了个遍，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呢！”

    姚宁静得意地抬起脚炫耀样地在地上使劲踩了两下。

    一声声志远喊得自己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大婶子”的脸明显有些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