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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84章 胡煦·宋樆·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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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的问话让宋樆猛地一惊。
半晌后,她才吹灭火折子,说道:“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
确实什么事都没有,有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宋父与女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对她再了解不过,见她此番情态,哪还不知她动了什么心思?
他顺着宋樆道话说道:“没有就好,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往后也走不到一起去,就如他所言,只当邻居就好。”
胡煦如今是贡士,将来必走仕途,且他如今已拜名师,一心准备来年春闱,瞧这股劲头,说不得就能高中,届时想同他攀亲之人比比皆是,无论为仕途、为前程,他都不会求取他们这样寻常农户家的女儿。
他们也高攀不起这样的人家,更何况,胡煦对他家阿樆并未动心。
宋樆呆立在阴影中久久不语。
宋父见状,又不忍起来,随后叹了口气,愧疚道:“都是爹不好,不该丢你一个人在家里,让你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是。”宋樆终于开口,“跟您没有关系,我只是心悦他。”
“什么……”宋父不曾料想她竟把话挑开了,一时呆愣住了。
宋樆又道:“父亲,我心悦胡煦。”
她压抑的心事,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敢坦然说出口。
宋父张了张嘴,问道:“那他心悦你吗?”
“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你能不知?”宋父愠怒,“我看你是装作不知。”
宋樆垂下了头,父亲说得没错,她就是在自欺欺人。
宋父见她如此,缓了神色,都怪他这个当爹的不对。女儿这般大了,却还将她拖着,将她困在这一方小院,活得就跟那山中石泉似的,无声无息,不被人发觉,也不被人在意。
可她毕竟才二十,正值芳华,爱慕少年,本是天性人伦,叫她如何耐得住?
“你若不想一个人,那我明日便去找媒人,托她帮忙相看几户人家……”
“不用。”宋樆打断道:“女儿不想嫁人。”
自宋樆及笄后,宋父便想过替她找个好人家,也有媒人上门过,可都被宋樆给拒了。
宋父知道,她是不忍留自己一个人,也是怕自己像她母亲那般,不情不愿地成亲,最后给所有人都带来痛苦。
所以宋父并不勉强。一来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两年,二来是想等她自己开窍,若能觅得良缘,他便设法成全。
可哪知这窍是开了,可开的对象却不成事。
“你真就这么喜欢那小子?”
宋樆不作声。
宋父心一横,定道:“也罢,难得你喜欢,爹就为你做主,去找老胡说道说道……”
“不。”宋樆猛地抬头,拒绝道:“不要提,也不值得说。”
“这种事图的是你情我愿,他若不愿,大不了咱们罢休便是,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为这此而自贬自弃才不值得。”
宋父心被扯得难受,他觉得胡煦与女儿不是同路人、不合适,那是因他们身份地位不同,往后所行之道也不同,怕宋樆去委屈求全,可绝不是想听到女儿一句‘不值得’。
他的女儿勤恳、坚韧、自立,心性又纯善,虽性子冷淡些,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如何就不值得了?
宋父道话让宋樆心头稍觉安慰,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父亲,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您不必插手,我自有分寸。”
她若真能不将它当回事那他也就不用担心了。这个女儿的个性他最是清楚,看着冷冷淡淡,却最看重情义,就怕她越陷越深。
宋父沉思半晌,妥协道:“好,我可以不干涉你和他之间的事,但你要答应我,若到头来发觉与他走不到一起,要及时抽身,不要误了自个。”
终究,他还是不忍断了她身上这一丝鲜活气。
宋樆微微一笑,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父女俩对望半晌,忽然被一阵咕噜声打破沉寂,宋父摸着肚皮道:“家里有什么吃的?饿了。”
“有面,我给您煮汤饼。”
“那我来掌火。”
父女俩另点了灯往厨房去。
汤饼煮好后,宋父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大口,随后感叹道:“好些日子没吃你煮的汤饼了。”
还是跟以往一样寡淡无味。
“那您多吃些。”宋樆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随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
父女俩围坐炉前呼汤饼,忽然宋樆问道:“您怎么突然想着要回来的?山里兰草您不顾了?”
宋父视兰如命,雪灾都吓不住,这会儿说怕她才不信。
“想着你才回来的,咱们父女也该好好在一起过个节,至于兰草,我都安顿好了,又托了山里人家帮忙盯着,出不了差错。”
“山里人家?”那山里人家屋舍都隔着几里远,谁会这么好心?
宋父划了划筷子,囫囵道:“你不认识。”随后又扯开话头,“好在回来一趟,要不然怎么知你瞒着我生事?”
宋樆顿时不问不说了,只埋头吃汤饼。
宋父抬了抬眼皮,心想,宋樆这事他虽答应不插手,可却不能真不闻不问。
正好腊日要去胡家吃酒,倒可以找机会探探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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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日,炊烟茫茫,熏肉飘香。
胡煦出门送节礼,却与宋父碰了个正着。
“宋叔也要出门?”
“去给老主顾们送节礼。”宋父套好车,见胡煦也提着东西,便问:“你去哪儿?”
胡煦道:“我去待贤坊给老师拜礼。”
宋父欣然道:“可巧,咱们正好顺路,上车来我载你一程。”
“也好。”胡煦也没客气,应邀上了车。
驴车跑出巷子,驶向大街。
穿过坊门后,宋父把住缰绳放慢脚步,然后扫了胡煦一眼,问道:“听说此次春闱在二月,数着也没多少日子了,阿煦可有把握?”
风灌进衣领吹得人发疼,胡煦裹了裹外裳,往宋父身上凑,“上榜应当没问题。”
“那叔可等着喝你的谢客酒了。”
“借您吉言,若是高中,定少不了您一壶好酒。”
宋父笑了笑,随后又问:“阿煦二十有四了吧?”
胡煦点头,“嗯,翻过年便是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阿樆都三岁了,你就没个打算?”
胡煦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跑进一个三岁的宋樆,冷冷的,淡淡的,没个多余表情。
他被一阵冷风扑回思绪,说道:“功业未成,不敢相许。”
“这眼看着功业将成,心头也没个想法?”
胡煦想起胥姜,随后摇头道,“不急。”
“你们都说不急。”宋父叹气。
胡煦笑问道:“还有谁说不急?宋樆?”
“除了她还能有谁?前几年念她年纪小,舍不得,如今眼见着大了,不好再耽误。可她确总说不急,问得烦了,就板着脸不理人。”
宋父瞧了胡煦一眼,见他脸上虽好奇,却无别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失望,复叹道:“前些天同她商量,说寻个媒人来说亲,恼得好几天都没给我个正眼。”
难怪这两日他碰见宋樆,同她打招呼,也总是淡淡的,原来是因为此事的缘故。
胡煦忍着笑意,劝道:“我看叔倒不必着急,宋樆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或许是心头另有打算,这才不应的。您不如等一等,等她想通了,不用您催,自会请您做主张罗。”
宋父心头有些惊讶,这胡家小子看样子还挺了解自己女儿的秉性。
他凑到胡煦耳边,低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心头有人了?”
“这……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对胡煦而言有些越界,可他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宋父对话去猜想。
他与宋樆为邻这么久,从未见她会过什么生人,便是街坊四领也少有请进她院子的,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模样。
倒是自己,偶尔敲她家门,往她家去……打住,随意臆测他人,非君子所为。
胡煦忙按住乱跑的思绪,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自己醉酒失态于宋樆门前的场面。
不知是梦还是醉糊涂了,他总觉得那时宋樆看他的神情跟平时不大一样,好似带着一份欲说还休的缠绵。
他打了个激灵,随即拍了拍脸,告诫自己不得胡思乱想。
宋父一番打听之下,大致已摸出胡煦对宋樆的看法了。
他果真无意。
胡煦听他叹息,宽慰道:“叔也不必心急,说不定只是缘分未到。”
“到了。”
“嗯?”
“袁府到了。”
“啊?”胡煦抬头望去,袁家果真就在前头。
他忙对宋父道:“叔,就停这儿,我走过去便是。”
宋父扯紧缰绳,让驴车缓缓停了下来。
胡煦垫脚下车,谢道:“麻烦您了,宋叔。”
宋父点头,然后挥了挥鞭子,赶着驴车走了。
胡煦挥了挥手,叮嘱道:“您别忘了来我家吃饭。”
宋父已远去,也不知听没听见。
胡煦拍了拍被冷风吹得发僵的脸颊,随后朝袁府走去。
给袁祖之送完节礼后,见其家中有祭,胡煦也不好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袁祖之备了回礼,知道他还要去书肆,便让他把胥姜那份也领了,一并给她带过去。
举手之劳,又是顺路的事,胡煦自不会拒绝。
他拿着节礼来到书肆,却见守在肆里的并非胥姜,而是楼云春。
楼云春代胥姜收了节礼,并客气招待了他。
只是太过客气,有些像是在赶人,于是胡煦也客客气气地坐下了。
两人对坐吃茶,半晌无话。
最后还是楼云春先开的口,“考试准备得如何了?”要科考了还到处乱逛,游手好闲。
“七七八八。”胡煦回敬道:“大理寺不忙么?”堂堂大理寺少卿竟有闲功夫来帮胥姜看守书肆,不务正业。
“忙。”再忙也能抽空陪胥姜过节。
胡煦微笑,不再接话。
书肆里又恢复寂静。
“我回来了。”一声欢快的声音打破凝滞,让周围都活了起来。“竹春?”
胡煦朝她一笑,“东家回来了?”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胡煦便将袁祖之请他带节礼的事交代了。
楼云春对胥姜问:“你去林夫子家了?”
“今日陆稹拜师,我领他过去。”胥姜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楼云春身旁,而楼云春则起身去给她冲茶,两人之间有种外人无法插足之默契。
胡煦心头微微发涩,却也觉得欣慰。
楼云春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想来对她是真心的。
有胥姜在,话也多了起来。
胥姜谈起陆稹拜师途中被僧人赠手持之轶事,说得绘声绘色,将二人都逗笑了,随后她问道:“二位觉得这僧人之举,是为何意?”
胡煦打趣道:“这僧人怕不是要将陆稹拐去当小和尚。”
楼云春却由此事,启发了一番道理,胡煦听完后犹如醍醐灌顶,长日来萦绕在心头的困惑顿时被吹散。
心怀悲悯,方见苍生,放下所持,方能了悟。
何以风化下?
便是要为官者,心怀慈悲,体悟疾苦。要悲百姓之悲,乐百姓之乐,与百姓有所共鸣,然后运用自己所学,切实为百姓谋福祉,让百姓有所期盼,并为之而奋进。届时百姓安乐,不愁温饱,自能进学守礼,使得世风昌明。
便是要为官者,摒弃空乏之理,化经纶为谦卑,去践行世道。如此才能洞明世事,上通而下达,将圣人之道与百姓之道融为一体,然后苦炼身心,知而行行,方能造福百姓,传道后世。
胡煦自书肆告辞,急急奔回家,把自己锁在书房中,将所感所悟洋洋洒洒挥就成一篇文章。
撂笔后,他将文章来回读了几遍,只觉心头豁然开朗,郁气一扫而空。
“阿煦,你在里头么?”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在。”胡煦应了一声,随后将文章小心收拢,等明日拿去请袁祖之指点。
“客上门了,你父亲还没回来,我和你阿姐这会儿不得空闲,你姐夫嘴笨说不来好话,你赶紧出去帮忙招待一二。”
胡煦整了整衣衫,开门出去,对母亲问道:“是宋叔和宋樆来了?”
“嗯。”胡母点头,“快去吧。”
“哎。”
胡煦来到外院,胡姐夫见他来松了口气,随后找了个借口溜去了后院。
“宋叔。”胡煦先同宋父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宋樆,这一着眼,便有些呆住了。
今日的宋樆褪去平时素衣,换上了一身壁山色夹兰苕色衣裙,衬得她犹如空山幽兰,静美动人。
“怎么了?”宋樆清清冷冷的声音将胡煦惊得回神。
他惊觉失礼,忙移开目光,请她从旁入座。
宋樆却道:“不用,你同父亲聊吧,我去后厨帮忙。”
说完,她便迈着略有些慌乱的步子,朝厨房去了。
宋父让胡煦坐下陪他吃茶,随后对胡煦问道:“阿樆穿这身衣裙如何?”
胡煦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尴尬,“挺好。”
宋父得意道:“这可是为了哄她,去崔娘子那成衣铺买的,我家阿樆穿着好看吧?”
胡煦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宋樆方才的模样,随后点了点头,“好看。”
闻言,宋父嘴边浮起一抹笑。
起先还不肯穿呢,看看,他就说管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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