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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26章 二十六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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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云春捧着柿子,竟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弄坏了。

    胥姜瞧着好玩儿,便时不时弄些动静出来吓人,倒是越来越不怕他。

    最后楼云春索性斥重金,花了一两银子买来一只华丽地锦盒,小心的将柿子放在了里头,这才安下心来。

    胥姜阻他不住,只好由他去了。

    “哎,那位娘子。”胥姜忽听得有人叫喊,起初并未觉得是在喊她,可那人叫了好几次,她才忍不住回头去看。

    是上次在夜市上见过的西域汉子。

    那汉子今日没摆摊,也像是出来游玩的,胥姜停下脚步,等他追过来。

    楼云春见状,也与她一起回了头。

    那西域汉子笑道:“叫了这么多声没答应,还以为认错人了。”

    “今日不摆摊了?”想起他那鹿肉和石榴酒来,还有些馋了。

    “下元节斋戒,没人吃肉。”

    “哎呀,忘了。”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胥姜又问,“你叫住我,可是有事?”

    那汉子热情道:“上次见娘子这么会吃、会说,又听你与我家乡人有过来往,就想与你交个朋友。只是那日娘子走得太急,没来的及问,不想今日竟凑巧碰见了,便将你叫住了。”说完又自报家门,“我叫伊拉勒,娘子你叫什么?”

    “我叫胥姜。伊拉勒?新月的意思吗?”

    “你知道?”伊拉勒惊喜道。

    “也是听我那位西域朋友说过,他叫莫明。”

    “如今你就有两位西域朋友了。”

    “是我的幸运。”

    两人相谈甚欢,楼云春性子闷,说不上话,只在一旁当柱子。

    胥姜看了他一眼,给伊拉勒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楼云春。”

    伊拉勒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伊拉勒。”

    “楼云春。”楼云春点了点头。

    伊拉勒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自以为了然,也知道中原人含蓄也不说破,只道:“我住在醴泉坊,你们若来,只要说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

    胥姜回道:“我住在永和坊斩春书肆,也欢迎你来做客。”

    “我一定会来。”说完又看了眼楼云春的神色,知道再打扰,这娘子的情郎就要醋了,就作别两人,往其它街上去了。

    见他走远,楼云春道:“醴泉坊居住的多为胡人,若要去,不要一个人。”

    胥姜点头,胡人虽多热情好客,可由于风俗与中原人不同,总闹出许多冲突,以至于部分胡人和部分中原人,对彼此都有无解,时常闹出官司。

    楼云春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又道:“他方才邀请的是我们两个人。”

    “恩?”胥姜一愣,随后噗嗤笑道:“知道了,我要去,自会叫上你。”

    楼云春耳朵有些发烫,假装望向前方,前方正在耍把戏,围着许多人。他忽然皱了皱眉,将手中锦盒塞在了胥姜手里,让她帮自己拿着,然后迅速朝那边走去。

    胥姜不明所以,正要追上去,却见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原来是有扒手,正在偷人荷包。楼云春将扒手从人群中提了出来,跟捏小鸡子似的,扒手在他手中直扭,被他一脚踢到大腿上,顿时老实,只剩下哀叫了。

    胥姜想过去,楼云春却对她摇头,她只好站在原地等。

    楼云春将扒手扭送至庙会巡守处,又交待了缘故,才辞了几人,过来找胥姜。

    “久等了。”

    胥姜摇摇头,问道:“你今日穿公服,我是不是耽误你执行公务了?”

    “没有,我不用处处巡视。”

    胥姜看那些巡守一直在朝这边看,觉得终究不好,便道:“若不方便,让我自己逛就好。”

    楼云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跟她要过礼盒便走了。那群巡守见他又倒回来了,看热闹地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又见他面色不虞,个个立马噤声,只故作严肃的扫视着人群。

    生气了?胥姜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后悔让他走了,不过也没再好将人叫回来,便站了会儿,往另一边去了。

    四周分明热闹非凡,胥姜却觉得有些冷清,她摇摇头,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想法抛掉,继续往里走。

    她逛了许多铺子摊档,又去摸了福龟,抽了福签,最后在一个一个卖花灯的铺子上,看中一只画着驴的灯。

    这驴着实是有些丑,却深得胥姜欢心。

    “这灯挂了一晚上都没卖出去,娘子既然喜欢,那我便折价卖给你。”店家取下那驴灯,又问:“要点么?”

    “要。”

    店家便点了驴灯递给给她,“给五文钱便罢了。”

    胥姜给了钱,提着灯预备打道回府,可她一转身,却愣在原地——楼云春正站在不远处。

    灯火阑珊,两人隔着人群对视,皆有些惊愕,一个没想到他还在,一个没料到她会回头。

    他没走?

    胥姜再仔细一瞧,发现他竟换了一身常服,心顿时像被塞进一团火炭,烫得它上下乱窜。

    此时,此景,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为何?

    她压了压纷杂的心绪,提着灯朝他走过去,笑道:“照月,好巧,又见面了。”

    他紧绷的背脊骤然放松,垂下的眼眸里映出一片煌煌灯火,问道:“要回去了?”

    胥姜本想答是,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还想再逛逛,照月要一起吗?”

    楼云春翘起嘴角,点了点头。

    “前方有百戏,咱们去瞧瞧?”

    “好。”

    百戏有舞,有乐,有杂耍,此时正在演舞。庙会上的舞,多带有奉神祭祀之意,却又不严肃庄重,反倒充满趣味。

    两人站在人群之中,看台上正在演着水官除厄。那扮演水官之人高大威武,扮演邪祟之人瘦小狡黠,二人紧追巧躲,引起台下观众阵阵欢呼,最终,以水官杀死邪祟,结束了表演。

    “我在涪州曾见过巴人族的下元节祭祀舞,演的不是水官除厄,而是庆贺勇士战胜激流归来。”胥姜怀念道:“涪州多发大水,巴人将水神奉为至高神明,祭祀水神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

    “我在你的《南行札记》中读到过。”

    “恩。”胥姜勾了勾嘴角,细讲道:“巴人居住在长江两岸的崖壁上。他们祭祀时,由族中选出几十名最为健壮的男子,扮成水神与神侍,每人仅驾一只木舟,在乌沉的黑夜中,去征服最险峻的河滩。他们的族人会在两岸燃起火把,为他们祈祷、助威,归来的人会成为巴人族中新一代领袖,而被江水吞噬的则会被奉为英雄,在悬崖上为他们凿出洞窟,受族人世世代代供奉。”

    楼云春仿佛透过她的讲述,亲眼见证了那一场壮阔惊险的祭祀。

    “那时我身处困顿,只觉得人生无趣,可当看见巴人奋不顾身的冲入激流之中,才知自己的渺小与狭隘。”激涛拍岸与助威号子之声犹在耳边,胥姜回头看向楼云春,“自那之后,再遇艰难,也觉不过尔尔了。”

    楼云春盯着她,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堵。

    “我自启程那日,便一直想来京城,想看看中原最繁华、富庶之地的子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中途所受挫折、迷茫不计其数,可每每想到那次祭祀,便又有了勇气走下去。最终,我抵达了这里,在这里开了书肆。”

    胥姜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淡淡一笑。

    “京城比我想象中更繁华、热闹,我很喜欢这里,可同时让我觉得孤独和陌生。它是我的激流,我不知道能否征服它,也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它,更不知道又能在这里待多久。”

    胥姜不知道楼云春能不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只想让他明白,她并非良家淑女、深闺佳人。

    她活在这世间爱恨情欲之中,独来独去,独生独死,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自身当之,有无代者。

    自身当之,有无代者。便是她一生谶语,没有人能代替她承受苦难、欢乐,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他是世家之子,与她这样漂泊之人,中间横亘的沟壑,犹如激流险滩,若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便没有必要一头往里头栽。

    杂耍开始了,周围欢呼阵阵,楼云春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说道:“我若为巴人,也定会驾独木舟,以博激流。”

    胥姜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楼云春见她难得的呆样,弯了弯眼睛,问道:“还看吗?”

    胥姜更呆了,许久才回过神,干咳一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开门,回去吧。”

    “我送你。”

    胥姜的脚步顿了顿,还想再说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也是多余,不如顺其自然,遂点头。

    两人往回走,路上遇到了走散的汪掌柜一家。汪掌柜见她一个人出来两个人回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秦氏赶紧掐了他一把。

    胥姜装作没看见,顶着微微发烫的脸,跟楼云春走在他们一家人后头。

    好不容易挨到槐柳巷,跟汪掌柜一家人道别后,胥姜才觉得自在许多。

    走到自家书肆门前,胥姜将手中的驴灯换给楼云春,“我到了,你回吧。”

    楼云春盯着那盏驴灯,有些犹豫,恰在此时,后院的驴听到胥姜的声音,‘啊嗯啊嗯’的叫了起来。

    “哎哟,今日忙昏头了,忘了给它喂料。”胥姜把灯往他手里一塞,赶紧朝院子里走,边走边冲他摆手,“多谢你送我回来,好走。”

    楼云春只好提着这盏丑得人眼睛疼的灯走了。

    回到楼宅,小厮一见这灯,差点没忍住笑,他走过去要接,却被楼云春躲开。楼云春提着灯踏进园子,经过那棵光秃秃的柿树,忽然想起胥姜今日送了节礼过来,便问:“胥娘子今日送过来的节礼放哪儿了?”

    小厮答道:“送老爷院儿里去了。老爷留了菇油,尝了几个柿饼,说太甜,便不吃了。赏了些给柳眉她们几个了,也留了份给您,还有那份豆泥骨朵,也给您留着的。”

    “下次她再送东西来,直接送到我房里去。”

    “啊?”小厮先是一愣,又赶忙答应,“好,好。”又说,“老爷说让您回来了,去书房见他,说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你去跟他说,我回来了,更衣过后就去。”

    “哎。”小厮得令,从岔路往楼敬书房中回话去了。

    楼云春回房更了衣,又将那盏丑驴灯笼仔细收好,才往楼敬房里去。

    一去却见袁祖之也在。

    袁祖之神色有些急切,一见他进来,赶紧将他拉了过去。

    “贤侄,上次那事什么时候能办啊?”

    “户部侍郎?”

    “正是,你可不知道,又有麻烦了!”

    “您又被骗了?”

    “不是我。”袁祖之一拍大腿,怒道:“是胥掌柜!没想到,堂堂京城第一书局,不仅作假,竟欺行霸市,指着一个弱女子欺负!”

    “胥掌柜?”楼云春一愣,随即沉下脸来,“还请您将经过细讲给我听。”

    提起这事,袁祖之便气不打一出来,“那继圣书局,利用自己背后的权势,在京城成立了书行。京城所有书局、书肆都要向依它规矩,造册入行,缴纳入行费。胥娘子不肯,两方便闹起来了。”

    说完又将继圣书局如何上门堵门,胥姜又如何以牙还牙让其吃瘪,讲得绘声绘色,就跟亲眼所见似的。

    又气道:“前几日还让地痞流氓上门闹事,将我新收的学生竹春也给打了。若不是他今日上门送节礼,我见他脸上有伤,多问了一句,还不知道他们竟能干出这种腌臜事。”

    她竟什么都没说,只字不提。

    袁祖之恨道:“若不是仗着户部的势力,他们怎敢如此嚣张!”

    楼敬叹道:“难为胥掌柜一介女流,竟将此事独自扛了下来。今晨来送节礼,还跟个无事人一样,都没说托咱们几个老东西想想办法。眼下看着是她占了上风,可继圣书局毕竟势力太大,明着拿她没办法,暗地里要给她使绊子,可就难以应对了。”

    “所以咱们才想着,让你帮忙想想办法。”袁祖之义愤难掩,“若不是胥娘子,我便受了蒙骗,如今她有难,我怎可坐视不理?”

    说完又担忧道:“如今竹春又忙于备考,她肆中就她一人,若再来些地痞流氓,她一个人如何应对得来?”

    楼云春听他说完来龙去脉,一颗心揪得慌,难怪她要说那种话,原来是这京城有人容不得她。

    “我知道了。”楼云春心头拿定主意,“此事交给我罢。”

    楼敬与袁祖之闻言,皆松了口气,楼云春肯管就好。

    “我那学生近日老是为此事忧心,时常分神,如今也可安心备考了。”

    楼敬酸道:“你也走了狗屎运,扒拉到竹春这么一棵好苗子,李兄和我原本也都看中他,却被你给捷足先登了。”

    “都是托胥娘子的福!”

    楼云春已不止第一次听到竹春这个名字,听起来与胥姜关系匪浅,便问道:“竹春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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