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宣庆帝总会后悔。

    他后悔自己对十七的不闻不问，也后悔自己不曾早日见到十七，好救她于水火，而现在，他更悔了。

    准确的说，他是第一次如此后悔。

    他知道十七过得不好，可没有亲眼所见，他还是没办法真正代入进去，直到他看到了饱饱的脏兮兮的小衣裳和已经破了洞的鞋子，以及……太监对小家伙近乎嘲讽的态度。

    他恍然。

    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十七不是他的子嗣又怎样？她唤自己一声父皇，自己不就应该尽到父亲的责任吗？可他呢？他害得小家伙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被人害了性命！

    何其可恨！

    “公公……”

    林烟大病未愈，脸色惨白，呼吸也有些急促，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着也要不好了，可为了饱饱，她还是紧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公公，求您帮我带一句话，让我见上陛下一面，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小公公瞥了林烟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嗤色，对林烟的叩拜，也是不避不让，全都受着。

    看得宣庆帝怒意上涌。

    “林娘子，你就省了这份心吧，陛下要想见你，早就见了，不想见啊，你就算磕破了头，也见不到呢！”小公公道：“不过吧，娘子的好运道也要来了，谁让小殿下她入了太子的眼呢！”

    十七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孩子，不受宠，也没上玉碟，如今又早夭了，自然没有机会进皇陵。

    但太子殿下一向心软，见小殿下实在可怜，竟求见了陛下，想让陛下网开一面，允许十七公主在皇陵下葬。

    可惜……他没能如愿。

    陛下拒绝了。

    也是。

    十七公主连玉碟都没有，如何入得了萧氏皇陵？也就太子殿下心软，见不得十七公主死后也没个香火，入不得皇陵，便在卫家的祖坟旁另建一坟，好让小殿下入土为安。

    啧。

    想不到小殿下活着的时候，无人在意，死后倒是有了个好去处呢！

    小公公轻哼一声，心说，太子殿下能对小殿下另眼相看，说不准也会拉上林娘子一把，自己还是别把她得罪得太狠了。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劝了一声：“林娘子，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可千万不要走上岔路啊，奴才听爹娘说过人这一辈子，何时死、何时活，全都有定数，可不能为了报仇，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林烟泪流满面。

    没有了饱饱，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公公，我求您……”

    “孙公公？”

    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少年音，姓孙的小公公心头一凛，慌忙看向来人，见对方眼熟，像极了先前那个看守景阳宫的白羽，他这才稍松了一口气，道：“呦？这不是白公公吗？你这是来看老东家了？”

    白羽脸色淡淡，道：“孙公公还有事？”

    孙公公僵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嘲讽两句，可转念一想，白羽这个狗东西正得管事器重，自己可不能着了他的道，于是眸子一闪，笑嘻嘻道：“奴才能有什么事？随便走走，白公公，您忙您的！”

    说完，他也不耽搁，转身就走。

    等人走远，白羽才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林烟扶了起来，颤声道：“林姨，饱饱……她已经去了，你一定保重身体，不然她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林烟颤抖着身子，痛声道：“阿羽，饱饱的头、她的头都被人砸破了，怎么可能是失足落水？我要求见陛下，让陛下彻查啊！”

    “林姨！”

    黑暗中，白羽的双眼猩红带煞，只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林姨以为今日之事，陛下他一概不知、全然被人蒙在鼓里吗！”

    林烟的心狠狠一颤！

    是啊。

    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饱饱的真实死因呢？

    只不过饱饱不是他的女儿，他也不在意饱饱的生死罢了，更何况这皇宫之中又有几人会对饱饱动手呢？无非是十四公主她们，陛下他又怎么舍得让他的亲生女儿偿命呢！

    “饱饱！我的饱饱啊……”

    林烟心口大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颊才蔓上了不自然的潮红，恨声道：“我要忍了吗？因为她是皇亲贵胄，我就要忍了这杀女之仇吗？！”

    绝无可能！

    她要让十四公主陪葬！

    “绝不。”

    白羽咬着牙，唇齿之间，也满是血腥之气，他却不在乎，只狠声道：“徐贵人、十四公主……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血债血偿。”

    “好！”

    宣庆帝双目猩红，赞同道：“必须血债血偿！”

    他之前在六皇子的身边见过白羽，饱饱也一口一个“白羽哥哥”地叫人，所以，宣庆帝对白羽的印象很深。

    不过感官不怎么好就是了。

    他私心里，还是更欣赏那些有男子气概的大好男儿，至于白羽这样长相偏阴柔、偏艳丽的少年，他全然没有好感，再加上白羽那习惯性挂在脸上的假笑，也总给宣庆帝一种这人心思深沉、不安好心的错觉。

    当下一看，心思深沉又如何？不安好心又怎样？最起码他对饱饱的感情是真的，他不为权财，也要为饱饱报仇！

    “唔呜……”

    林烟捂着嘴，哭得几欲昏厥，只能靠白羽的搀扶，颤颤巍巍地朝饱饱走去。

    一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小人儿，林烟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白羽的双眼也越发猩红，空荡荡的屋子里，只能听到林烟痛苦的呜咽声。

    没一会儿，哭声渐消。

    人再度晕了过去。

    白羽只能安置好林烟，才缓缓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饱饱的小手，颤抖着声音说：“为什么……”

    “人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死的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

    少年啜泣着。

    黑暗中，宣庆帝也是泪流满面。

    梦境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的功夫，就过了几个日夜，人们换上了丧衣，合上了棺门，一路护送着饱饱让小家伙在卫家祖坟的附近下葬。

    宣庆帝全程都在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