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硬是叫人去宣母亲。

    以前以皇后的身份，馆陶公主一宣就来，高高兴兴的。

    现在再宣，只能尴尬地以废后的身份。

    好在馆陶公主疼女儿，宣了也去。

    母女俩这次没有高高兴兴见面，而是暴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有时儿女指责起母亲来，也是没轻没重。

    阿娇直接说：“您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想着出嫁？没羞没臊，一点都不顾及我们的名声么？”

    馆陶公主一下子急了眼，“我怎么没羞没臊了？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你们打算了，临到老了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怎么了？给你们丢啥人了？”

    “您是大长公主，您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难不成要让全长安看我们陈家的笑话么？”

    “看我们什么笑话？有什么好笑？我是孝文皇帝的嫡公主，我的长子是世袭的堂邑侯，我的次子是隆虑侯，当朝的驸马！倒是我的女儿，做了十余年的皇后，现在傻呼呼离开汉宫，来到娘家曾经的地盘，干哗哗地守在这里，到底谁丢人啊？”

    “难不成是我给您丢人了？”

    阿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即使废后，也没谁敢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是我的母亲吧！我没有守住椒房殿，让您失望里了？！”

    “我是失望，失望至极！”

    吵急了，即使母女，也捡难听的说。

    “我当初一个堂堂长公主，费了十一年的力气，让你嫁给皇帝，母仪天下，结果，你回报我的，就当了十一年的皇后，然后回到我造的园子里，就这么空守着。我都没埋怨你，你却埋怨我给你们陈家丢人！”

    “我怎么丢人了？我作为妻子，给老陈家生了二子一女，对得起你父亲陈午！作为母亲，我辛辛苦苦为我生的三个孩子，找到了能找到的最好位置，我也对得起你们中的每一个！到现在，你还嫌弃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女儿，就凭我曾经是皇后，我就有责任劝解我的母亲，人在做，天在看，我父亲也是堂堂列侯，他要脸面，我们也要，你不要太过分！”

    “你没有资格劝解我，你还是做好你自己吧！”

    馆陶公主简直气死了，“作为别人的妻子，你被自己的夫君休了；作为母亲，你连母亲都不是！不生儿，不育女，否则，你也不会到今天孤孤单单守在我的园子里！我的儿女中，最失败最让人失望的就是你了！就是你才让我抬不起头来！”

    这话像刀子，狠狠地割在阿娇心里，原来自己在母亲心中，是如此不堪的。

    这一场疯吵，也彻底伤了母女俩的和气，以后连馆陶公主也不常去长门宫了。

    馆陶公主为董偃如此的努力，也让董偃背负了过多的精神负担。

    董偃是那种软性精明人，就想不声不响把一切都办了，他给馆陶公主需要的关注温柔和爱意，她悄悄为他铺设好前程，两人就此恩爱地携手前行，成就一段佳话。

    不曾想，馆陶公主现在做事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眼力有魄力了，为了他的前途，竟把周围能得罪的全得罪了。

    而她老人家得罪的人，除了废后阿娇，她的两个儿子，甚至有皇帝和朝廷的大臣，这些人都在私下憎恨他，瞧不起他......

    兜兜转转一圈，没想到她老人家带给他一圈的敌人。

    他觉得馆陶公主努力错了方向，给自己招了祸，堵上了以后的上升之路。

    她有点糊涂了，完全丧失了年轻时的精明，甚至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未来之路越来越窄，没有出路，自己只能依附于她。

    而她，还能让自己依附多久呢？

    董偃是个心重之人，如此翻来覆去一想，就落下了心病，终日便郁郁寡欢。

    馆陶公主也很着急，想尽办法讨得董君的欢心。

    但董偃，却觉得长安再难以容忍自己，他本来的心愿和志向就不是只做馆陶公主府里的金丝雀，他想做一个在长安城里受人尊敬的男人，光宗耀祖。

    但馆陶公主最终带给他的，却只是毁誉参半，本来以为凭他的才华和美貌，应该是可以换来他梦想中的一切的。

    只能说她老了，利令智昏，没有为他尽力。

    他能责怪她么？

    不能。

    他作为下位者，只能用面庞的消瘦、无精打采和忧郁来表达内心的失落。

    但时间久了，这种抑郁就变成真的了。

    董偃真的病了，且是看不好的心病。

    没两年，竟去世了。

    这对馆陶公主是个打击，她觉得对不起他。

    回想漫长一生，突然发觉还是有董君陪伴的晚年生活是人生最幸福的。

    于是请求刘彻，要把董偃葬入霸陵。

    像董偃这样非臣非侯的庶民，是没资格陪葬皇陵的。

    而堂邑侯陈午陪葬在了阳陵，她不想与堂邑侯合葬，一辈子过够了，就打算百年之后要与这个情人同冢，到地下继续做一对和睦鸳鸯。

    当王阿渝听说馆陶公主要把董偃葬于霸陵时，就觉得她真的对这个男子寄予了真情。

    可惜，以她这个外人看来，真不觉得董偃爱上了她，他爱的是她的富贵，是她这个大长公主头上璀璨的光环。

    虽然富贵和光环也是她的一部分。

    但你若是普通妇人，他还会在众多人群里选你么？

    什么是爱情？

    像先帝刘启，一个高高的上位者，在众多人群里独独选择了出身普通的自己，相伴多年，生儿育女，最后把家业，把天下，都给予了自己和自己的儿子。

    这才是爱情本该有的样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阿渝的精力越来越不济了。

    一日，与孙女玩了一会儿，便在廊柱下的美人榻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直到在低沉、悠缓的声乐中醒来。

    睁开眼睛，就见刘彻身穿檐榆正坐在身边假寐。

    不远处一窈窕女子，美雅如雁，正坐在树下缓缓吹埙。

    埙声如歌如诉，如牧野炊烟，斜阳归西，悦耳中自有一种宁静致远、心旷神怡之感，真是有助于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