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彻刚二十五岁，正胸怀天下，一心建立功业，早已不用她操心。

    这孝顺儿子，虽把母亲的权力悄无声息都拿走了，但也真把她老人家供了起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见儿子，就是半夜，刘彻也会疾步赶过来。

    但王阿渝什么也不想做，每每午夜梦回，就一个心思：还没孙子。

    刘彻登基九年了，孝文皇帝在这岁数，都八个儿子了；孝景皇帝时，都九个儿子了。

    她最看好的卫子夫，第三个女儿刚出生。

    她掰着指头一算，赶上自己了，第四胎应该是儿子了。

    皇后阿娇，她曾寄于厚望，这么多年没动静，还能指望么？

    好在这两年她愈发老实了，女子性子再骄傲，碰上刘彻这种更加心高气傲的，终会败下阵来。

    每次来定请，她都匆匆忙忙的，不知是因为无子，怕自己问多了尴尬，还是她自己不好意思。

    她走后，才是卫子夫带着女儿们过来。

    卫子夫知道王太后喜欢孩子，以前是一左一右牵着两个过来，现在还要再抱着一个。

    看到孙女，总是王阿渝心里最柔情的时刻，有说不完的话，赏不完的东西，连时间都嗖嗖过得比平时快。

    这一天，她正在窗牖下晒着太阳，与大孙女一起栽种鹿韭——这是刘彻特意从秦岭里带来的野花，以前就给皇后阿娇带过，不知她栽种得怎么样了。

    其叶像芍药，花也似，只是更小一些。

    刘彻总在日理万机中，想着给母亲找点事做，总怕她闲下来想别的。

    王阿渝也知道刘彻的孝心，所以，给送来多少，就都种上，心想着这种富丽的花朵，好好培植，迟早也会像芍药一样开遍宫廷的。

    “乖，来洒点水。”王阿渝招呼宝贝孙女道。

    这时，李尚宫走过来，唉了一声，似不想打断王阿渝含饴弄孙的乐趣，不得已才悄声道：“太后，西宫里的宫人都在悄悄私传，皇后与那叫楚服的，这些日子都同食同宿，同眠同卧，而且——”

    王阿渝听出了不寻常，冷静地转过脸来。

    “而且同榻。”

    王阿渝咳嗽了一声，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这么多反常事？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同榻也就罢了，这后宫之主，与一个仆从同榻，感觉哪里哪里都不对。

    但王阿渝也没打草惊蛇，嘱咐李尚宫：“再悄悄盯着，看看这楚服什么来历，别带坏了皇后，影响皇室的声誉。”

    李尚宫诺一声离开了。

    但不知为何，王阿渝就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多年的后宫生存经验，让她觉得，阿娇的性情都有些改变了，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月初，阿娇再来定请时，王阿渝没准备轻易放她回去，特意让人准备好茶汤，亲自为她倒上一盏，温言道：“阿娇，坐，陪我说说话。”

    阿娇在掩饰一丝难为情。

    以前是请了安，她就能回去的，给后面的卫子夫让出时间，今天长信殿的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于是忐忑入座。

    “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宫里行走，看到了阿蛮和一名青衣侍女在一起。那侍女的模样还不错，进来的时间不短了吧？”

    阿娇脸色不自然，点头，“两年了。”

    “你看，我这长信殿也空荡荡的，正缺人手，你椒房殿里人手多的话，不如把这小丫头先遣到我这里几日，帮我做点活吧？”

    太后提要求，搁在任何谁，都会痛快地应了，还会大方地送人，“要喜欢，您就留下吧。”

    反正宫里不缺侍女。

    但阿娇却奇怪地沉默，继而吱唔，“母亲，这些日子我晚上也睡不好，一直多亏了楚服为我调香，才得以入眠。”

    然后笑着，语调尽量温柔似撒娇：“您要把楚服叫了来，这几日可没人为我调香了。有什么活，我来替您做。”

    王阿渝笑着，不动声色，只看着她的手死死抓着裙角，“楚服为你调的什么香？我可否试试？”

    阿娇勃然变色。

    “也不是什么大活，让少府派个人来就好了。这一段时间皇帝也是忙，对后宫照顾不周。还是那句话，他不过来，你要过去，不要天天把自己闷在椒房殿里。那殿我住过，太大，不常出来走走，人会闷出毛病，胡思乱想。”

    看破不说破，王阿渝也只能点到为止。

    阿娇出了长信殿，腿就有点软，是不是王太后发现了什么？

    也怪楚服，好好的女装不穿，非弄什么男装，这下惹别人眼了吧。

    椒房殿里，斜斜的阳光从窗牖里照进来，楚服躺在阿娇常躺的美人榻上，慵懒地打着盹。

    之所以这么放肆，也是刘彻许久没来了。

    每次来，都是院里先鸡飞狗跳，众宫人奔走相告，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隐藏起来。

    阿娇有些气呼呼地进来，把宫室里这里那里到处放的男装团在一起，扔地上。

    楚服从美人榻上坐起，“又怎么了？”

    在她眼里，阿娇近来有点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火，是需要哄的。

    “我让你不要穿这衣裳了，偏不听！”

    “这可也是你喜欢的。”

    “我现在不喜欢了，行么？”

    还把其中一件扔在她头上。

    楚服沉默了一下，“太后说你了？”

    “太后在说你！”

    她低头浅笑一下，自有一股风流仪态，“我几次遇到她，看她面相，还比较和善。我对她手下留情，不诅她病，不咒她死，她倒是有闲情管上我的事了。”

    阿娇马上严肃地看着她，“太后对我还不错，有事，不看我面，也会看我母亲面，你不要动她，不要玩火！”

    “皇后就是生了一张刀子嘴而已，内心都千疮百孔了，还要维持着母仪天下的架势，维护这个，维护那个。”

    楚服接着心疼地叹息一声，“皇帝已经不爱你了，你还想着他；连太后不过是过问一下，你就觉得她好。她再好，也会向着她儿子的。”

    然后挑衅地上前一步，“我对你难道不好么？”

    阿娇心烦，又左右为难，“你不懂。你不要犯禁，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