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安很想替航磊辩驳，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一个事到如今依然觉得自己儿子固执得不肯回头的人，却从未想过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固执。

    航远明长长的叹了口气，“人都没了，这小子肯定觉得我有了别的孩子，就再也不关心他了吧。”

    苦涩又无奈。

    “叔……”于小安到底还是心软，不管之前航远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在这一刻从看到他憔悴的眼神和花白的头发时，还是觉得他老了，不再是那个曾经在他们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了。

    “没想到我也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的花园，不知道儿子站在高楼顶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大概是于小安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三天，几乎没有睡觉，每次累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也会突然惊醒，仿佛航磊还在，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可是醒来之后认清了现实，便又会陷入一股无法逃脱的悲伤。心脏始终像是被捏成一团，让他喘不过气。

    因为航远明的人脉基本都在家乡，这里有个别生意上往来的伙伴，得知消息之后赶来，却也人迹寥寥。

    航磊的同学曾来过十几个，送了花圈上了香之后就算是尽过人情，其中也有被航磊“连累”的那个同学，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头发也修剪整齐，看到于小安之后，他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那个，什么小安吧？”

    于小安有些诧异，他不曾想过航磊会把自己说给别人听，“是我。”

    那男生礼貌性地笑了笑，“你好，航磊经常提起你。”

    “是吗？”他突然很想拉着这个男生详细问问航磊之前都和他聊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把你当弟弟看，是他最亲的亲人。”说着，他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个习惯性的动作，“他一直在跟我说你长得特别好看，我以为他吹牛的。没想到在人群中真的能够一眼认出你。”

    于小安能想到航磊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可是这句迟来的夸奖，总让他觉得心底泛疼。

    “他，真、无聊。”于小安磕磕巴巴说出四个字。

    那男生眼看于小安又快要哭出来，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低下头，“虽然交往不多，但我觉得我俩还算是比较聊得来的，至少从开学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个同学会跟我说那么多话。”

    提起航磊，他眼神里有些怅然，“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经历过什么事，但每次聊天，我都觉得他很难过，是那种发自内心、改变不了的难过。”

    于小安控制着情绪，看着对方的脸。他没把航磊经历过的事告诉他。那份压抑，他并不想让更多的人感受。

    后者比他平静很多，却也蒙着一层悲伤，“我以为我早晚可以看到他心里的伤口并帮他治疗的……还是我太自大了吧。”

    他是不是自大于小安不确定，可他确定的是自己对航磊的关心或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

    他不是不关心航磊，只是他的关心只局限在自己对他的担忧上，仅仅是担忧而已，至于航磊是什么心情、缺少什么、关心什么，他都没有考虑过。

    更不要说他根本没发现航磊潜在的问题，连安啸禹都注意到的航磊的异常，他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他终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学习拿奖学金，谈恋爱，别的好像都顾不上了。

    想到这里，于小安不免开始内疚，想起航磊对他的那些好，不禁又开始流泪。

    对方没想到几句话会让于小安哭出来，当然他更不知道在航磊之前，还有航远茹和邵翀的事情在先，对于小安而言，每一件都是打击。

    “你……”他停顿了一下，“你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于小安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他和航磊不是一起长大的，或者根本不认识，那样的话，他现在也就不用难过了。

    那男生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拍了拍于小安肩膀，“这事太突然了，节哀顺变。”

    这是最空洞无力的词。

    殡仪馆，让人感觉凉飕飕的，纵使在骄阳下，依然让人觉得寒气袭人。

    于小安跟在送丧的队伍里，捧着航磊的遗像，觉得一切如同做梦一般。他怀里不应该是冷冰冰平面无动的照片，而应该是那个大嗓门还会在电话里亲他的发小。

    安啸禹一言不发，走在他旁边，顶着两只黑眼圈，从没想过参加的第一个丧礼竟然是自己的同龄人。

    当开完追悼会、走完流程，真的要开始火葬的时候，于小安突然惊讶地觉悟：航磊这个人从此以后就要在世界上消失了，这将是两个人真正的告别，而因为他面目全非，于小安真的连去见他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就远远的模糊的存在于他的印象中，变化成一捧灰……

    于小安愣在原地，眼神中全是绝望，而眼眶通红。

    他这样子吓坏了安啸禹，把人连拖带拽拉到空旷开阔的地方，轻声问：“你怎么了？”

    于小安说不出话，突然间扑在安啸禹怀里大声哭起来。

    他不再压抑，声音悲戚怆然，仿佛用尽气力都不足以描述他此时的悲伤。

    墓园里到处都有哭声，但唯有于小安的这一道，如同刀剑，一声声穿进安啸禹的心里，让他疼的忘了呼吸。

    “航磊是个王八蛋……他明明说好跟我们一起买房子一起住的……”

    安啸禹除了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会这样住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

    那盒子纵然昂贵精致，却不该是他现在该在的地方。

    航远明捧着儿子的骨灰盒，沉默不语。

    于小安却死死盯着那个盒子，哭得停不下来。

    安啸禹说不出安慰的话，他知道自己也哭了，虽然没像于小安那样哭出声，眼泪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