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是许多影视剧里都会出现的灰色交易，意思是罗诚想办法帮杨为民压价，但杨为民也要对此作出回报。

    这个回报就是如果以后落难了，他给森罗会的兄弟提供一个去处。

    就这样，简简单单，为先前所有漫无头绪的推测提供了足够有力的证据。

    作为混日子的黑道分子，罗诚从小经历了极其艰难的生活，他对村民不可能有任何怜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什么价格会如此合理？做的好像慈善机构一样，根本不是商人的作风，答案是因为有杨为民想办法压价。

    从发小王实甫的描述来看，杨为民是个懂得利用规则，但是原则性很重的人，这样的人基本上没可能会任人唯亲，就算是重用坏人，一定也是用聪明人，而不是一群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的白痴混混。

    现在他们才知道，并不是杨为民想用这些人，而是受到契约限制，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份钱权交易的合同是不可能受法律保护的，那么可想而知，除去合同本身以外，罗诚一定还掌握了杨为民的某个弱点，比如说一块写有血字的......镜子。

    破碎的线索全部都连接起来了，现在应该调查的目标也正式浮出水面，便是契约中提到的“森罗会”。

    “起什么名不好？一看当初创建帮派的人就没什么文化，花里胡哨死的最快，贱名才好养活。”

    冷晋摇着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看过古惑仔不知道学学什么新义安、东星吗？再不济模仿一下洪门青帮也好啊，整那虚头巴脑的，结果变成现在这吊样样。”

    提到这里，那就无法绕开森罗会曾经的头目万三，这人现在就在旅馆的四楼，虽然对方无比配合，还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让冷晋得以及时救出余潜，但有了这份文件，万三成了他们的对立面。

    杨为民可是确确实实执行了契约的内容，谁能保证在万三坐镇森罗会的时间里对此一无所知？他说的一定就是真话吗？

    一个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成年变成混混，结婚后又杀人蹲了七年监狱，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合理的成长轨迹，为什么他突然就能做到将一个不靠谱的帮会洗白成全省闻名的大型运输公司？

    单单用运气好和努力可没法解释，但凡真正研究过那些名人的成长轨迹，你就会发现所有成功案例都具有其独特性，是无法复制的。

    “得想想办法从他手里拿到那块沾血的镜子啊......”冷晋看向王实甫，“你还能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努力努力。”

    “这个森罗会什么的，我完全没听过啊，当初在文旅部门里我只负责制作致幻药水，这是我本专业的工作。”

    “这东西是不可能走流水线的，必须全流程紧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即便如此，成品率依然极低，你可能对工作强度有什么误解，我根本没时间去管其他的事。”

    合着您就是迷雾小镇的海森堡啊，冷晋一阵无语，好在旁边还有一个当年在镇政府工作的人，而且还是杨为民身边的亲信。

    余潜知道这是自己的发言回合了，思索道：“森罗会什么的，我也一样没听过，不过杨镇长用的那些人确实身上都有同样的纹身，还挺帅的。”

    “什么样的？在哪里？”冷晋随口一问。

    “图案的话，好像都不太一样，可能跟他们在帮派里的等级有关吧，纹身都在后背，我见过的只有一个人的纹身，是王天宇后背的美女蛇。”

    “......美女蛇？”冷晋一下子愣住了，“听起来怎么不太对劲呢，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吗？”

    “肯定不是，那纹身的手艺非常精妙，很明显不是贴纸能搞上去的，而且看上去很恐怖，像是随时会活过来，那次他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我不小心闯进去才看到的，为此他发了很大的火，还是杨镇长出面才摆平的。”

    “看来这纹身也有问题啊，可惜现在知道的秘密还太少，要是能抓到那个王天宇就好了。”

    冷晋将那张契约贴身收好，然后给队友分配任务。

    “接下来你们翻一下杨为民的日记，看还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去找万三聊天套话，老四留下保护他们，今天晚上我们潜入现在的镇政府大楼，或许能在杨为民的办公室里找到与森罗会有关的秘密。”

    “行。”

    四个人组成的新团队在冷晋的调配下顺利运行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知道要干什么，即便失去了两位室友，冷晋依然能够继续探索这个规则正在逐渐崩坏的世界。

    ......

    冷晋在万三新开的房间里见到了他，这个中年男人刚刚洗了个热水澡，满脸都写着疲惫，给冷晋开门后就直接躺在房间的床上，没力气动弹了。

    “有什么事吗？事先声明，以我现在的状态，我恐怕无法参加你晚上的‘探险活动’了。”万三打趣道。

    “探险的事我能行，人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我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认真回答；第二，那面镜子......”

    “镜子的事免谈，其他好说。”

    万三直接摆手打断了冷晋的话，即便满身疲倦，举手投足间依然能够彰显出曾经的可怕气势。

    “你知道那对我的意义有多重要吧？它代表了罗诚最后的忏悔，不调查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问题你随便问吧，能答我就答，不能答的我会直接拒绝。”

    冷晋倒是完全不怕这种人，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那就问问题好了，你对森罗会知道多少？”

    万三很明显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冷晋的问题这么直接，这都不是直接，是核弹怼脸了，大概是受了某人的影响。

    不过他已经金盆洗手了，当初在车上能自然地说出曾经的故事，现在当然也没问题，而且他在打了几个电话后，大概已经知道迷雾小镇这边的事了。

    比如说联系曾经的手下向这边靠近，发现他们本来就在镇上活动，这是何等的巧合？听起来就很有戏剧性啊。

    “森罗会不是一个小帮派，真说起来一天都未必能说完，你要听哪一方面的消息？”

    “先从来源说起？一个有等级纹身的帮会，和你先前口中所说的小打小闹可完全不同。”

    “嗯......看来你确实知道了不少秘密，那我就坦白点说好了，森罗会，不是本地帮会。”万三说。

    “日本的？”

    冷晋反应能力很快，因为纹身等级是日本暴力团体搞出来的黑帮文化，象征性非常明显，直到今天还有不少人在学习，只不过老一套的规矩基本上都失传了。

    刚开始没想到是因为两者背景完全不同，但万三现在一提“不是本地帮会”，他自然就联想到了，很多帮派背后都有外国人的影子。

    当然，华人在其他国家的黑道里也是很可怕的存在，日本美国新加坡比比皆是，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对。”万三点头，“森罗会是一个日本豪商建立的帮派，目的是为了打通两国之间的漕运渠道，方便商品运输，后来越做越大，在本地也有了一些影响力。”

    “正巧有一拨人扯着森罗会的旗号狐假虎威，就被那个大商人招揽了过来，说要发展本地势力，这也是‘大通帮’的雏形。”

    说到这里，万三的表情有点尴尬：“这名字是不是太土了？”

    “没没没，”冷晋摆手说，“虽然逼格降了不少，但亲切感一下子就出来了，没读过书的各位在起名字这件事上果然是捉襟见肘啊。”

    “贱名好养活嘛，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万三随口说出了与冷晋惊人般一致的言论

    “你看平时警察扫黑除恶，首先会打什么帮派？不是龙就是虎的，因为听起来就很厉害，就算只有仨瓜俩枣又怎样？写成报告交上去还不是功绩一件，相比之下乌龟帮就安全多了。”

    “是这个道理。”

    “大通帮是森罗会的下属帮派，接受他们各方面的帮助与扶持，当然也受首森罗会管辖。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故事吗？其中有一段说我怕帮里兄弟以后出事，就想洗白转型，不去干那些容易进局子的事。”

    “记得。”冷晋接茬。

    “怕个屁啊。”万三一脸无语，“说难听点，那几个小兔崽子的死活关我屁事？你没带过人不知道这帮巨婴到底能蠢到什么地步，纯粹只是想摆脱森罗会的束缚而已。”

    “看两部电影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正事半点不做，就要跟人干架，打不过就扯帮会的大旗拉人。打赢了进局子，打输了赔钱，还要我亲自去捞人，别提有多恶心了。”

    虽说冷晋对所谓的黑道文化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本质上，黑社会也是社会的一种形态，有其必然性，里面不可能全是陈浩南山鸡这种高逼格的大佬，大部分还是走投无路或是一时脑热的混子。

    这种人啥能力没有，惹事能力一绝，放在其他地方就直接踢了，但万三管理的是什么？是帮派，大家斩鸡头烧黄纸结拜过的，兄弟有难，不管对不对，你能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出去？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帮派凝聚力也就彻底散了，可想而知，刚从牢房里出来的万三天天要替这群巨婴擦屁股，到底有多痛苦。

    “我这个人吧，不是什么好人，责任心有，但绝对不会泛滥，那时的我刚从牢房里出来，一无所有，我很清楚帮派老大这种位置，靠一张老脸是坐不住的，所以我才会用心发展业务，建立自己的话语权。”

    “给日本人当狗、或者说给谁当狗都一样，是没有前途的，大通帮对于森罗会来说是工具，我们拿一分钱，做三分事，结果要背七分的责任，罗诚野心大，他忍得住，我不行。”

    万三摇了摇头，显然对老兄弟的策略感到不屑。

    “我用尽办法，终于把帮派的业务做大了，摆脱了森罗会的资助，慢慢切断所有的连续渠道，最后摊牌，划清界限。”

    “这个过程嘛......肯定不会太和平，我在过程中受了点小伤，这辈子都不能从事体力劳动，写字也会发抖，不过一切是值得的。大通帮彻底甩脱了森罗会的管束，而我也得到了真正、谁都无法反抗的威信。”

    万三捋起袖子，展示了一下先前被冷晋看到的那些刀疤，十分深刻，很难想象当时的打斗是何等惨烈。

    “后面的故事和你先前听到的差不多，在做大的过程中，我确实有想办法洗白帮派，转型成社团，再到公司，最后分发出公司的股权，连帮派的建制都一并取消了。”

    “不断甩掉自己的武器，听起来是不是很吃亏？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公司破产，我受到的影响反而是最小的，我早就知道这帮人成不了事，做了后手准备。想当恶人，光靠干坏事就可以了？”

    万三指着脑袋冷笑：“要脑子的，恶人必须要比好人更加聪明才能活下去，活着哪有这么简单？”

    “厉害厉害。”冷晋拍了拍手，没什么感情地恭维了两句，“那些被你抛弃掉的帮众，你知道后来去哪里了吗？”

    “还能去哪里，无非是回家娶妻生子，拿着散伙费去做正经生意，要么就是被森罗会接纳，换个名字当狗罢了。”

    “只不过后来扫黑除恶的力度很大，明面上已经不允许帮派的形式存在，所以森罗会也用了我那套办法，建了一个贸易公司。”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与那家公司有关的文件你应该可以在杨为民办公桌上找到，这两年，森罗贸易公司可是往这个小镇输送了不少廉价物资，你觉得日本人会善良到这种程度吗？”

    冷晋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扯到日本黑道上，好奇问了一句：“这些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个屁，还不是车被砸了才反应过来，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太像他们的作风了。我回来的路上找人去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在出手干预，可惜执行者傻b了点，换我来做肯定做得更绝。”

    随着万三滔滔不绝的讲述，冷晋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关于迷雾小镇真正秘密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