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s，ashes……”

    “We all fall down……”

    黑暗中，轻飘飘的哼唱声似远似近地响着，极轻极柔，像是哄小孩睡觉的摇篮曲，却又死气沉沉。

    齐斯记得这首歌叫做《玫瑰花环》，是黑死病时期的一首童谣，象征“儿童的死亡”。

    焚烧尸体产生的灰烬遮蔽了日光，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群满身红疹的孩子围在一起做游戏，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一起倒下，被穿着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大人们丢进火堆里……

    这种怪诞的凄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齐斯的审美所向，相应的故事他自然也在童年时期翻阅过多次。

    齐斯觉得将这只青蛙抓在手里，挤爆的刹那手感一定不错。

    病房里另外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女人，投以询问的目光。

    齐斯明白了，病房里这三人没见过给他送抹布的护工，应该也才刚到没多久，甚至比他晚进这个副本一会儿。

    一看到有人抽烟，他就想起他那个还在说梦手里的打火机，人生第一次被人顺走东西，总难免记得清楚些。

    齐斯远望了一眼，看到一把拖把斜搭在走廊尽头一间房间门口的墙壁上。

    他低下头和青蛙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决定不予理睬，并且等副本结束后，趁最后三分钟将它捏死。

    “这个青蛙应该很重要，在没有获得充分的线索前，我们谁也不要动它。”女人懒洋洋地说着，又向齐斯一一介绍了早到的几人。

    齐斯很想问一句“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但为了扮演不露出破绽，只能垂着头缄默不言，呈现恰到好处的哀伤。

    “你怎么患上晕血症的？”女人问，“你见到院长程平了吗？他是人是鬼？”

    过道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老式电话，旁边还有一个电话簿模样的墨绿色本子。

    黄小菲似乎很看不起病房里的这几个玩家，介绍时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轻视态度，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却使人难以生出太多的厌恶，好像她本就是那么个性子。

    医院的走廊给他一种阴湿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如同有实质的雾气，一触到冰冷的墙壁便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地板和墙壁的交接处淤积着湿漉漉的泥泞，好像田野间池塘的底部。

    他放慢脚步，青蛙便也慢下来，他停下，青蛙也停下，始终和他保持半步距离，好像一个单独缠上他的幽灵。

    卢子陌略有些局促地开了个玩笑：“我从小和我表姐一起长大，爹妈不在，都是她管我，小时候被她打怕了。”

    齐斯坐到自己的床位上，无奈地摇头：“我不知道，副本没告诉我。我也没见到程平院长，消息是一个护士告诉我的。”

    齐斯温和地笑了笑：“你的衣服也许该换下来洗洗了。”

    【404】

    原身程安就是“爱干净”的人设，护士并没有怀疑，抱歉地说：“我洗过很多次了，可是每天死太多人了，血都洗不干净了。”

    烫棕色半长卷发，穿黑色紧身衣的年轻女人斜倚在最靠门的那张床，涂得朱红的嘴唇正叼着一支香烟喷云吐雾，深黑的眼睛似有似无地打量着齐斯。

    齐斯也站起身，顺着排列病房的走廊漫步。

    “今天才第一天，估计就是让我们互相熟悉的，既然人来齐了，任务也没刷新出来，就早些歇着吧。”黄小菲在床头柜上摁灭了烟，往地上一丢，便平躺下来。

    卢子陌捡起烟头，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塑料袋，收了起来。塑料袋里已经装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垃圾，不知是几个副本攒下来的。

    事实证明，齐斯之前让护工将抹布搭在床栏上的行为有些多余。因为他是最晚到的，房间里其他三张床位上都有人了。

    他捏出惭愧的神色：“我失败率还是0。那个护士找到我时，我怕露馅，就没敢多和她说话。”

    紧邻齐斯床位的是个穿墨绿色毛线衣的胖子，叫做孙德宽，小眼睛，小鼻子，厚嘴唇，颇为憨厚的长相。在现实里是个厨师，莫名其妙进了游戏，并活到了正式池，又活过了三个副本。

    白衣上依旧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不过并不明显，不足以再次触发晕血症，但还是有丝缕血腥气钻入鼻腔，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

    “别说这些对通关无用的信息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女人打断道，顺势喷吐了口烟气，缭绕的烟雾将她的脸模糊得飘渺如梦，“说说你在这个副本的身份吧，知道什么说什么。”

    当然，齐斯平等地讨厌所有抽烟的人。

    护士自顾自叹了口气：“唉，我们医院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一样，这些天几乎每场手术病人都会大出血，再这样下去，下次医疗评估怎么办啊……”

    穿斑驳血衣的护士站在门口，将一罐装满了黑乎乎的东西的玻璃罐塞到卢子陌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女人眼睛微微眯起：“你和这里的NPC交流了？失败率现在是多少？”

    孙德宽一拍巴掌：“哎呦我去，原来天底下姐姐都一个样……”

    黄小菲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女人叫作黄小菲，名字一听就不真。自称已经通关十三个副本了，在这个副本里和一位叫卢子陌的玩家扮演夫妻，来医院是要堕胎，手术时间定在五天后。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催命似的。

    青蛙在脚边蹲坐，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在齐斯推开门时，它静默地跳了进去，钻入角落的阴影中，幽幽审视所有人与景与物。

    他快步走过去，看了眼房号——

    “我叫程安，是江城大学城市管理专业的学生，还在读大二。我喜欢阅读，热爱艺术……”齐斯友好而腼腆地微笑着，说出标准的清澈愚蠢大学生版面试词。

    只是不知道原身作为外科医生，忽然得了晕血症，是否和这件事有关联。

    她落落大方地将“流产”二字说出，好像只是一件和感冒发烧差不多的小事，倒是旁边床位上的卢子陌脸红了红。

    “你也是玩家吧？人儿到现在应该是齐了，介绍一下自己吧。”

住在这间病房里的都是玩家。没有NPC在，交流时可以稍微放松点，不用那么顾及人设，女人的问话直来直去：“姓名，现实里干什么的，有什么能力？”

    齐斯继续向前走，蓝色青蛙好像全然没觉察他的恶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蹦哒。

    又转过一个弯，一条和之前别无二致的走廊在眼前延展，同样的潮湿和阴暗，像是草率复刻出来的迷宫回廊。

    救死扶伤的医生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手术台上，自责和愧疚引发心理阴影，逻辑上说得通。

    嗯，真是意蕴深厚的数字呢。

    时间确实不早了。护士说了声“那程医生您好好休息”，转身走远。

    齐斯看到女人在听到他报出的废专业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不在意地笑笑：“我是这家‘蓝青蛙医院’的外科医生，不过不久前患上了晕血症，院长程平让我先治好病再继续工作。”

    走廊里的亮度已经暗成了黄昏的色泽，蒙了一层灰的灯管洒下暗黄的光，场景像存放许久的老照片般泛黄。

    齐斯又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长凳上，周围的病人都不见了，只有一身白衣的护士正关切地看着他。

    不过考虑到医院的名称，捏死青蛙恐怕会引来未知的麻烦，光是人设上就不好解释——他只能放弃。

    “不过我倒是遇见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指了指安安静静蹲在墙角的青蛙，“一只蓝色的青蛙从墙缝里跳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线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就要分享出来，要死大家一起死。

    孙德宽在一旁打趣：“小卢，不是我说，你们姐弟关系真好，我们那边亲姐弟都不会这么亲。”

    一只蓝色的青蛙从残缺了一块瓷砖的墙缝里跳了出来，瞪着鼓鼓的眼睛注视齐斯，死鱼肚皮般苍白的腹腔一鼓一鼓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叩叩叩。”

    他已经通关十个副本了，是黄小菲的表弟，两人是组队进来的，不过用的是九州公会出品的组队指环。

    齐斯也走进房间，一块灰紫色的抹布挂在靠窗那张病床的床栏上，他便知晓那是属于他的床位。

    “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院长能处理好这些事的。”齐斯宽慰一句，垂下眼道，“时间不早了，我回病房了。”

    卢子陌小心翼翼地看了黄小菲一眼，后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冲门口一扬首。他不敢怠慢，连忙下床去开门。

    诅咒么？

    齐斯想到了红枫叶寄宿学校，却也知道这个副本情况不同，病人死于手术大出血，而且只是近段时间的事——至少上次医疗评估时没有问题。

    病房整整齐齐摆着四张铁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和被褥，是颇为少见的取色。床与床中间没有挂帘布，毫无隐私性可言。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喊：“卢子陌，你的药到了！”

    “程医生，醒醒……病房已经收拾好啦。”随着女声的响起，哼唱声消失了。

    【当前任务已触发】

    卢子陌的名字倒是和他的人一个画风，一身灰色外套，长刘海遮眼，看起来斯斯文文，沉默寡言。

    【当前任务：治好身上的病】

    【任务时限：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