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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录:谋臣天下
第6章 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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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照马县捕快伯生,参见锦衣卫大人!”祁威远正盯着图看呢,生猛的骑马小鬼就单膝跪下了。他这一跪,腰间的柳叶刀便漏了出来。这是大明骑兵的军刀,刀尖还在淌血。显然,这狠绝的一刀出自他手。

    “小人失职,贼人太多,不敢深追。这个人拉在最后,属下看准了将其夺下也不知他有用与否。”

    “可太有用了小兄弟!”祁威远笑了。这人应该是和他一样,已经徒步走了一天一夜精疲力尽了,因此才拉在了最后。

    即便如此,这个小捕快居然敢以五骑追八骑,还能伺机斩获敌兵一人,这胆识和魄力也非一般人可比。

    “多谢诸位义从相助!本官是锦衣卫千户祁威远,奉旨来到大同府云川卫查案。此人正是本官要缉拿的案犯,多亏各位相助,在下才保全了性命。缉拿了人犯,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也是我祁威远的恩人,日后定当感恩重谢!”祁威远抱拳,向十几个孩子深深行了一礼。

    孩子们闻言,纷纷回礼,脸上都带着欣喜的笑容。

    “千户,这人快死了,要不要紧?”伯生闻言,担心的查看着地上抽搐的人。

    祁威远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这孩子十六七岁模样,身材中等,浑身上下肌肉紧实,皮肤黝黑,五官棱角分明,眼睛又圆又亮,透着机敏。

    他神情镇定,动作干练利落,一举一动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惧色,这等凌厉神色,祁威远只在刀口舔血的大明朵颜三卫中最强悍的蒙古士兵身上看到过。

    “不要紧,伯捕快。这个人本身并不重要,重要是他偷走的这份大同府守军布防图,这个东西如果落到鞑靼小王子手里,大明危矣。”祁威远亮了亮手中之物,庆幸的说。

    “原来此人如此机要。”伯生闻言神色吃惊。他何曾想过,自己追击扑杀的这个落单马匪,竟然和大明的江山安危有这么大的关系!一定是父亲大人在天上保佑了我。伯生想。

    “你父亲是何许人,你为何这么小就当捕快了?”

    “回千户,家父姓伯名柒,洛阳人士。他生前曾是宁夏镇边军骑兵小旗,后来弃官,来到照马县做捕快。家父去世之后,捕快之职就传给我了。”

    难怪这孩子马战的功夫了得,祁威远想。

    “那你娘还在吗?”

    “我娘很好呢,我们身上这些甲都是娘做的。”伯生说着用力的拍拍自己胸前结实的狼皮甲,脸上露出纯真的笑。祁威远上前拍拍他结实的胸甲,也笑了。

    “那走吧,带我去你们县里见你娘。”祁威远说。

    伯生

    伯生把他那匹最好的马擦干净了让给了祁威远,自己带着尸体骑上一匹黄色的马和祁威远并行。其它的孩子三三两两共骑,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开心。

    祁威远心情大好。这次奉旨来到大同府云川卫协查此案,清除了军中的瓦剌细作,追回了大同府守军布防图,消除了朝廷隐患。

    对他来说,又是立了大功一件!

    他并非权欲之人,但进取之心还是有的。自己三十又七了正是为朝廷效力,干一番事业的时候,虽然这次差点命都没了,但总算是蒙上天厚爱大难不死。

    祁威远骑了一阵,多年来在军旅中养成的习惯犯了,开始研究坐下的战马。他觉得此马身体匀称有劲,肌肉丰满,性情温驯,是难得的好马。

    “你们养的这些都是难得的战马呀,它叫什么名字?”

    “您骑的这匹乌马叫小满。我这匹黄毛的叫丫丫,是母马,跑得也很快。那边几匹是三娃、黑豆、水牛、跳跳、胡吃等等。他们都是父亲当小旗的时候养的战马配的种,小人的父亲年轻时在宁夏当兵。”伯生答到。

    “真是好马,这些河曲马短程快,中远程耐力强身材高大,正是克制蒙古矮脚马的优秀战马。依这马力应该百步之间就可以追平鞑靼马贼,战时居高临下,劈砍很有优势。”

    “千户说得是,只是马贼擅射,我们还都拉不满大弓。”

    “那是当然,你们都还是孩子,等大一点......”聊到这里,祁威远才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们县的官兵衙役哪里去了?为什么让你们孩子过来?县令县丞呢,大人们呢?”祁威远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没听说过的照马县衙役,怎么全是一群孩子当值?

    此言一出,孩子们突然停止了嬉闹,都不出声默默地低下了头。就连伯生的神色都黯淡了不少,他在马上默默的骑了好一阵,才慢慢的说。

    “县令县丞已经没有了,骑马能战的大人们都战死或者伤残了,剩下的就是我们这几个,还有的就多是老弱妇孺了。”

    “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祁威远闻言吃惊的问。

    伯生又沉吟了一阵子,慢慢的说。

    “听母亲说,照马县洪武年间是一个军屯,到永乐年间,成了一个马市。县里有三千多人,既有汉人蒙古人,也有突厥人。

    关内的人管咱们这里的人叫氏族人,大部分家庭以养马为生。这里各个民族通婚混居,生活和谐。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几百个蒙古商人和关内的汉人商人在这里互市,生意红火。

    街上有卖胡饼的,有卖羊肉汤的、跳胡旋舞的、说书的、卖冰糖葫芦的。

    那时候虽然也有马匪但数量不多,最多的时候不过二三十人,而我们这里除了县衙衙役,还有卫所派来的两个百户驻守,马匪从来不敢到县城五里内流窜。

    父亲弘治六年来到这里养马认识母亲,九年生的我,本来我们生活的很好,直到正德五年……”伯生哽咽了一下,似乎从那一年开始,那些事,对他来说非常艰难。

    “正德五年三月,忽然有四百蒙古小王子的骑兵入侵我们县,官兵惨败,死伤大半。县里被杀和劫去当奴隶的三百多人,马匹钱银被抢光。蒙古人六月又来,再失二百多人,十一月再来,再失二百多人。卫所从两个百户加到一个千户,仍然挡不住大批马匪。”

    “父亲说,照马县四面开阔无城墙,仅两个塔楼一圈木栅栏,是挡不住蒙古骑兵的。

    果然,在那之后,州府让全体军民撤回关内。那时候,县里还剩下最后二百多户人了,一半人不得已走了,还有一半人不愿意走。他们世代在这里做生意养马,入了关没有地方放牧,种田又不会,他们怕活不下去。”

    “但父亲还是极力的劝大家都入关去,说小王子再来抢劫,没有官兵保护,大家很难活下去。

    后来,很多入关的人又回来了,说入关之后分的土地都是荒地,人没地方住,马没有地方吃草,他们成了流民,地方县令还把他们当外族人欺负。”

    “入了关,没办法活下去。留在这里,蒙古人又会来抢,父亲一咬牙,决定留下和大家一起。

    于是这些年父亲带着一百多户牧民放牧,组织义从防御马贼,有的时候马匪多就跑,少就打。

    时间一久,成年人都伤残或者战死了。去年,父亲也因受伤不治死去了,他把军刀官服传给了我,现在由我带着族人预警马贼。”

    “其实您别看我们年纪不大,这片沙漠大家都已经跑的烂熟于心,看星星太阳和山就能找到路,我们三里一哨预警的可好了,今天您放的穿云箭,六子和门牙一下就看见了,消息通过哨声传遍整个县我们才来的那么快。”

    说完伯生对着祁威远得意的一笑。

    伯生平静的说着这些让祁威远震惊的过往,他小而刚毅的身子笔直的在马背上摇曳,目光看向前方,锐利、明亮、有神,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小族群,正面临着崩溃的绝境。

    他似乎真的相信自己能带领大家生活下去,也相信他身边这些小伙伴,能伴随他一路走下去。

    “差点忘记了。”他说着,解下面前尸体上的蒙古刀,把刀上的血在死人衣服上抹干净,拔出鞘一看。

    “好刀啊,蒙古人最爱惜铁器,淬的好,磨的利。”他赞叹了一声。

    “哈桑,是你的了。”伯生把刀丢给右手边的同伴。那是一个碧眼的胡人孩子,长相端正,只是头发卷卷的有点脏。哈桑接过刀,开心的合不拢嘴。

    他是和伯生一起追击蒙古人的几个大孩子之一。其实几个大孩子的装备都还看的过去,穿兽皮甲,配有马刀或者长枪,马鞍牵绳一应俱全,有的还背了弓。

    “你们在关外这些年,大同府难道不管吗?”祁威远问。

    “父亲每年都写信求援,州府回复极少。有一年,卫所的秦百户,知道我父亲也当过兵,看我们可怜,给了五十斤粮食十根长枪。”

    “那你们怨官府吗?”

    “不怨罢,我们只是更愿意自由的生活在这里而已。父亲说,王朝总有起伏。

    我们族人受了洪武皇帝、永乐皇帝的恩惠,自然要为大明守住这一方土地。父亲对我说,‘儿子你千万不要小看了我们这小小河套地的一方草木。

    我们这里产明朝最好的战马,总有一天,大明一定会重新将鞑靼赶走,把土地夺回来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河边玩耍,为明军养出最好的战马保家卫国。’”

    “真是好孩子。”祁威远露出欣慰的笑容,斜过身子拍拍伯生的头。这伯柒小旗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此子坚韧不拔,胸怀赤子之心,勇武果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能将其引入正途,将是大明之福。

    “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定让大同府将你们族人在关内安置下来。完全不用怕在关内生活不下去。”祁威远拍着胸脯保证。

    “千户大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伯生惊讶道,他可能觉得祁威远就是个军官之类的人物。明朝当今武官地位低下,政务都是由文官处置的。

    “小兄弟,我办不了,但我们锦衣卫可以让能办的人办。”祁威远笑了。

    张睿

    第二天,祁威远带着细作尸体回到云川卫。卫所的长官和大同府的官员们喜极而泣。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祁威远周围,紧紧抓住祁威远的手嘘寒问暖,有的人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也难怪,万一祁千户出个什么意外,守军布防图真丢了,那他们之中官越大,脑袋掉的越快。

    这件案子上达天听。正德皇帝吃喝玩乐是行家,别的事可能不过问,但大同的边防要事他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到军队驻防将帅任免,小到粮食储备战马采购,他都亲自批示毫不拖泥带水打折扣。这关乎国家命门的大同守军布防图,被鞑靼窃取的消息,若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怕是一不小心九族都要诛了。

    “祁大人,您一路辛苦了,哎呀衣服上怎么这么多血,您哪里受伤了?愣着干什么,快传医官!祁大人快请坐。”

    大同胡知府,在一众围观人员的最前面。

    “医官就不必了,没受伤,这血是贼人的。这位哈桑小兄弟送在下回来一路辛苦,劳烦知府大人好生招待。”

    “犯人已经击毙,守军布防图也追回了,等在下稍作休息,明日再向各位大人汇报案情。”

    众人听罢,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都与祁威远一同体会了一次大难不死的感觉。

    胡知府慈眉善目的看着灰头土脸的哈桑说:“小公子辛苦啦!我差人带你下去用些吃的。来人,杀只羊羔好生招待。”

    哈桑一听有羊肉吃,乐了。他看到祁威远对他点了点头,马上回了一句。

    “谢知府大人。”然后就跟去了。

    “你们都下去吧,要是吵着祁大人休息不好,小心掉脑袋!”胡知府马上道。众人闻言纷纷向胡知府和祁威远拜上一拜,散去了。

    一时之间,大厅里就只剩三个人了。祁威远,胡知府,还有之前一直被大家堵在后排,话没说上一句,人没见着一面的——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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