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昭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如今也不知不觉到了年尾。

    这也意味着，离开凌峰居的日子，也到来了。

    青莲点着要带走的东西，秦长青坐在院中的木桩上一遍遍擦拭着聂锋送他的防身短刃，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四周，努力将这里的一草一木刻印在脑海中。

    秦昭昭与聂锋二人站在檐下，看着院中一静一动的二人，轻声交谈着。

    聂锋负手而立，他眺望着远山被白雪覆盖之上的苍蓝晴空，偶有飞禽展翅斜飞掠过，尾翼拨过云雾，在澄澈碧洗的蓝幕上点下一片涟漪。

    他声音如寺院中的晨昏敲鸣的古钟般浑厚，“此次下山，这样的日子便再也回不去了。”

    秦昭昭轻笑，“早就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吗？”

    聂锋沉默，随即是长长的叹息，看向秦昭昭的眼中似悲切，似担忧，“阿昭，我还是不愿你以身涉险。”

    “繁华之地，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以我当年的地位，且都无法在那个地方全身而退，你独身一人，无权无势，又要如何在那豺狼虎豹之地生存？”聂锋忆起往事，皆是一寸血一寸泪，他又何尝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起再苟延残喘的活着，如今能与秦昭昭感同身受的，也只有他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心生担心，“如你所言，单是顾家的情况就已经不太好过。”他视线投向时不时偷偷回头他们的秦长青，“长青虽然聪明，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秦昭昭轻笑，“他若是犯了错，那就由我将他重新掰回正途。助他夺回顾家，走上正途，这也是我重新活过来，向那个已故的‘秦昭昭’发誓过的。”

    “至于无权无势……”山间的风拂过，吹翻罩在她头顶的狐绒兜帽，露出那张明艳的不可方物的面容，她眉眼弯弯，“聂伯伯，这又何尝不是我的一种优势？”

    “敌在明，我在暗。只要他们没察觉到我的存在一天，我便能多筹谋一天。”

    “大风将起，谁将扶摇而上，谁又将摔得粉身碎骨，一切就等回了盛景，再见分晓。”

    ……

    回到了新乡那间粗陋空旷的院宅，三人有种恍若经年的错觉。

    秦长青看着满地长得几乎半人高的杂草，表情复杂，“忽然有一种又一朝回到了穷乡僻壤的感觉……”

    青莲捂着唇偷笑着，“看来小少爷这是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了。”

    秦长青轻声哼哼，不计较她的打趣。

    他挽起袖口，提了通水和青莲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幸好今天日头极盛，拿出来的东西一天便晒干了。

    秦长青又去镇上购置了一些粮食和被褥，忙活了一天，再抬头时，已经入夜。

    秦长青甩了甩胳膊，从院子锻炼完回屋后，便看到秦昭昭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姐，你怎么了？”

    秦昭昭回神，“一路上，我隐约听到行人在谈论今年收成不佳的事情。”

    “阿昭，你今日出门的时候，可从街上的百姓打听到了什么？”

    秦长青入座，随手倒了一杯水，闻言回想着，“还真有几件事。”

    “听闻柴桑今年入冬以来降了连绵大雪，在地上埋了几层厚，收成较往年降了足有四成。”

    “且不知为何，今年苛税严重，我上街时多了不少乞讨的流民。似乎正是因为收成不佳，那些被雇佣的人通通被赶了出来，已经不少人流离失所，仅靠着干草在巷中避寒。”

    秦昭昭蹙眉，“县令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秦长青一声冷哼，“那个狗官？”

    “这儿两年前就换了个县令，听说自那个狗官上任，欺压百姓胡作非为。放着满街流民不管，还张贴布告在寻什么才子。”

    “街上一片凄凉惨状看不见，他还有心思在那儿风花雪月？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秦长青攥起拳头，怒意横生。

    秦昭昭思量许久，忽而道，“阿青，你明日去镇上购置大米。”

    秦长青点头，拿起杯子端到口中，含糊问道，“阿姐要多少？”

    秦昭昭说了一个数，秦长青手一个不稳，喝进去的水悉数喷了出来。

    他猛的一阵咳嗽，脸憋得通红，“阿姐，你这是要开一个粮仓啊。”

    秦昭昭失笑，拿起帕子替他细细擦拭去嘴角的水渍，“你想什么呢，我打算布棚施粥。”

    秦长青觉得自己也不小了，被这样对待有些羞赧，却也不忍驳了她的好意。听到她的话后，立即被转移了注意，顿时拍案而起——

    “好啊！太好了！”秦长青被今日所见所闻闹得心情极其不愉快，如今能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顿时有了干劲。

    两年前那些钱，他们分文未动。

    原本完全用不到那些，想着回京之后一应吃穿用度打点下人都得从里头出，能攒着便攒着。

    秦昭昭向来善于未雨绸缪，哪怕是应对突发情况，她起码不能一无所有。

    如今，正好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秦长青兴奋完后，才意识到其他问题，“可是我们要在哪里布粥？若是在街上，只怕会被衙门那些人掀了摊子赶走……”

    秦昭昭摇头，“不会的，有人替他们解决这些麻烦，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反问，“阿青，你可知我为何要施粥？”

    秦长青一愣，“自然是帮助那些百姓……”说着，他看向秦昭昭莫测的笑意，连忙话锋一转，硬生生加了一句，“以阿姐智慧，绝对不止这一个筹谋。”

    秦昭昭谆谆善诱的教导着，“其一，自然是帮助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其二，我们已经淡出众人视线两年，必须在这短时间内给新乡百姓留下好印象；其三，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全部是要等一个人。”

    秦长青问，“何人？”

    秦昭昭语气淡淡，“从盛京派下来的，有代君监察地方之职，负责在年末考核各地官员职责的监察御史。”

    秦长青一愣，“监察御史？从盛京来的？”

    他骤然倒吸一口冷气，“那可不就是京城里的大官？”

    “只在年末罢了。”秦昭昭敛眉，“每两年下派地方考核官员绩效，以此判定地方官员是否真正做到在其位谋其职，最终拟成折子上报天子。”

    秦长青一喜，“好！既然如此，等到年底那些受苦的百姓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错了。”秦昭昭掀起眼睫，那清棱棱的眼淬着异样的光，“你以为能当官任职的，都是什么单纯任人留下把柄的人物吗？”

    “阿青，我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何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