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厂现场的退休工人再就业现象，激发了甄蓉蓉、陈霄灵等这些京大经济学学生的思考。

    跟李野来506厂打酱油的目的不同，人家甄蓉蓉等人是真的来社会实践的。

    不一会儿之后，甄蓉蓉的笔记本上就写下了一行行的问题和心得。

    【自由经济的开展，对计划经济的影响和冲击——五十岁的退休人员，在自由经济的金钱驱使之下，再次焕发了活力，也再次被压榨出了他们的经济价值，】

    【那么这些经济价值，应该归属于谁呢？是应该归属于培养了工人的计划经济原单位？

    还是归属于工人本身，抑或是属于再次激发了工人工作积极性的自由经济体？】

    【私有经济吸纳退休人员再就业，是否属于国有资产的隐形流失？】

    李野偷偷瞄了几眼甄蓉蓉的笔记，然后就笑着道：“我说甄大班长，你这是要带着课题去灯塔留学吗？你这个课题可有点大，够你在灯塔研究几年的。”

    82世界经济专业今年的留学人员已经确定了，一共就两个人。

    相对于去苏俄莫斯科大学的孙先进，得到灯塔留学机会的甄蓉蓉，无疑更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不过甄蓉蓉也赢的无可争议，毕竟无论从学习成绩、思想品德以及意志坚定等等方面来分析，她都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

    甄蓉蓉瞥了李野一眼，手里的钢笔没停，只是怼道：“你李大才子在期刊上发论文跟喝水一样，要不咱俩合作写一篇相关的论文，我也沾沾你的光怎么样？”

    李野摇头道：“这个课题我掰扯不清楚，咱们还是过几年再折腾吧！”

    李野说的是实话，就自由经济冲击下的国有资产私有化问题，这几年掰扯的非常厉害，由此引发的争端可大可小，还是过上几年再总结的好。

    “李野，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世故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你到哪里去了？”

    甄蓉蓉最看不惯李野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合起笔记本就要跟他理论理论，

    但是李野却抢转移话题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来社会实践，不是来探寻那么高层次的问题的，还是应该更关注身边的小事，

    你们想想，等我们以后分配到了单位，我们需要给单位同事讲解这种意识层面的东西吗？需要跟上司、同事谈世界大势吗？”

    “我想肯定是不需要的，单位也不会给我们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机会。”

    李野看着几个同学凑了过来，便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们还是要关注一些具体、细微的事情，

    就比如这次506厂的合资原单位职工的需求是什么？渴望是什么？当他们的满意度达到多少的时候，企业的变革可以顺利实施？

    企业有什么困难？企业需要什么？它们在合资之后有什么得失？是否因为新理念的注入，提高了企业单位在市场中的竞争力？

    我认为以后大家参加工作之后，最先接触到的任务，就是这种具体到实处的小事，到时候领导问伱对某个企业的问题怎么看，你跟他讲姓资姓社吗？”

    “所以说大家以后除非到了很高的位置，才有资格对变革与保守之间的冲突矛盾，发表自己的看法，要不然只会让人觉得空泛。”

    甄蓉蓉的笔记本已经打开了，漂亮的钢笔字快速的记录下了李野的一番建议。

    教材上的东西大家都懂，写篇论文也能花里胡哨的像那么回事儿，但等到实际参加工作了，书本上的各种思想、定律，又能套用多少？

    看到甄蓉蓉孺子可教，李野就跟她说道：“待会儿你先去跟工人以及工人家属聊聊，再采访一下工厂的管理者，然后配合书本理论，就可以写出一篇能让领导看懂的经济论文了。”

    “能让领导看懂？什么意思？”

    “咳~”

    李野笑了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以后写给领导的建议一定要接地气，千万别云山雾罩的让人家看不懂。”

    “.”

    甄蓉蓉似懂非懂，想要再跟李野问个究竟，但李野已经凑到了一群老职工里面，开始了拉家常式的采访。

    “大叔，我们是京大经济学过来写社会实践的，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最近日子过的怎么样呀？”

    “京大学经济的？那你问我们过日子的事儿干什么？”

    “经济民生两手抓呀！民生问题跟经济问题是息息相关的，经济的好坏，也影响到民生的好坏”

    “欸，同学你这话说的有点意思.我跟你说啊！现在老百姓的日子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

    我们这一辈人吃穿不愁，但孩子工作不好解决，结婚的铺张浪费越来越大，

    前几年那些孩子结婚还要缝纫机，现在竟然要彩电冰箱了，她们怎么不要三室一厅呢？”

    “行了行了，咱们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不为了孩子谁愿意重新工作呀？谁不愿意在家躺着？结果来了倒好，人家还嫌弃上了，

    我是驾驶员呀！竟然说我不是技术工，我可去他的”

    “.”

    甄蓉蓉等人有样学样，开始逮住热情的大叔、大妈聊天，然后都有了欣喜的收获。

    这些个京城人天生爱侃，很多“接地气”的话题是甄蓉蓉等人在学校接触不到的，仔细品味一下，都能跟书本上的各种矛盾关系挂钩。

    而因为李野跟陈东沟的关系，人家506厂还派出了一位副厂长接待这些京大的学生，从企业领导层的角度讲解了现在的困境，还有合资之后的期望。

    两个小时之后，几个同学都记了一大本子的素材，感觉回去整理一下就是一篇不错的论文。

    “待会儿让李野建议一下，这个话题适合往哪里投稿，欸？李野呢？怎么又溜号了？”

    众人乐滋滋的品味着收获，回头一瞧却又找不见李野了。

    甄蓉蓉想了想道：“他可能去找那两个刚来的研究员了吧！好像是从中科院那边过来的，他们以前就认识。”

    陈霄灵好奇的道：“李野怎么哪里的人都认识呀？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学生，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呵~”

    甄蓉蓉呵笑一声，目光深远的道：“你还没发现吗？他就不像个学生。”

    。。。。。。。。

    李野确实是遇到倪大神了。

    倪大神和助手进办公楼办理调职手续，接近两个小时之后才出来，然后就在门口遇到了李野。

李野看到倪大神和小于都是满脸喜色，便笑着问道：“倪工，看你的脸色，这单位的待遇还凑合？”

    倪大神还没吱声，但兴奋的小于却开口了，他性子直，今天的心情又大起大落，一下子就憋不住话。

    “什么叫还凑活呀？李同学你猜猜，人家这里给我们开多少钱的工资？”

    李野摇头笑道：“这我猜不出来，合资企业的工资不是那么固定的，你本事大工资就高，没本事人家根本不要。”

    “兄弟你说的不错，本事大工资就高。”

    小于伸出了一根手指：“人家每月给我开这个数。”

    李野讶然说道：“一万？那确实不低了，干上三个月都能在团结湖买套房了。”

    “一万？想什么呢？”小于哭笑不得的道：“一千，每月工资一千，你这小兄弟跟裴大老板在一起待久了，这口气果然是大呀！”

    “一千不算高了，”李野认真的道：“据我所知，合资企业的一名外语翻译，每个月工资都是六百到八百，你都是从业多年的研究人员了，给你一千.有点低了。”

    “.”

    小于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半天之后才又拿出了一套钥匙。

    “小兄弟，瞅瞅这是什么？二十八平米的两间套，而且人家说了，等新宿舍楼盖起来，保证给我换一套两室一厅，

    我都纳了闷儿了，你说我这到底是给506厂干活呢？还是要给资本家卖命？”

    李野愣了一下，好笑的道：“这你可以问问倪工，海外像你这样的技术人员是个什么待遇，跟普通工人比起来，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小于是个直脾气，还真扭头看向了倪大神。

    倪大神无奈的道：“海外是海外，内地是内地，小于你不要逢人就说自己工资高，会给自己招惹闲话的，拿钱偷着乐才对。”

    哪知小于却道：“我拿钱偷着乐，那你怎么办？单位给你配发的小轿车，你也偷偷藏起来？你藏的住吗？把钥匙拿出来给这位小兄弟开开眼。”

    李野看向了倪大神，倪大神只好讪笑着拿出一把车钥匙：“我们今天入职之后，单位直接给了我一辆车，说是我们技术人员经常加班，晚上回家方便”

    李野笑着摇了摇头：“就一桑塔纳而已，倪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是在海外赚过年薪的人，开奔驰都不为过的好吧？”

    “.”

    倪大神讪笑着没接话，但小于却突然间眼睛亮了。

    “欸，对呀！老倪你在海外是开过车的吧？走，开车回中科院一趟，

    人家港资代表不是说了吗？要我们协助组建技术攻关团队，推荐合适的技术人员过来入职，我看小郑就不错呀！咱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来”

    倪大神赶紧道：“小郑不来就算了，你可别再去招惹他们了，改天咱们问问其他所的同事.”

    原来在刚才入职的过程中，港资代表给予了倪大神组建技术团队的权限，让他和小于“推荐”研究人员过来入职，而且还预先给了一大笔“接待费”。

    这是接待费吗？这是活动经费好不好了？这就是在怂恿他砸钱挖墙脚呀！

    不过倪大神肯定是愿意自己组建技术团队的，自己刚到一个新单位，树立权威很重要，自己选的人自己有数，肯定更好使。

    小于出了门就给倪大神推荐了几个能力强的研究员，倪大神也确实打算尽快去拜访一下，但你说现在再去找小郑有意思吗？

    但小于却不依不饶：“小郑来不来的得问过才知道呀，而且我前天走得急，有很重要的东西拉那了，你陪我去取一趟.”

    倪大神彻底无语了。

    你小子这是回去拿东西吗？你这明明是要回去臭显摆滴吧？

    看到倪大神不走，小于不乐意的道：“走啊！你不是跟我们吹过吗？在海外八百外币买了辆二手丰田开的很带劲儿，怎么今天你载我跑一圈还不行？”

    倪大神只好无奈的道：“我的驾驶证是海外的，没有内地的本儿，人家给我钥匙时候也说了，喝酒不能开，无证不能开，我得先考内地的本儿。”

    “.”

    技术人员就是喜欢较真，虽然这会儿无证驾驶的多了，但倪大神说自己没本儿，小于也没办法。

    但此时此刻，李野怎么可能不拱火？

    于是他立刻朝着远处的陈二狗道：“陈总经理，这位倪总工程师还缺个司机呀！”

    陈二狗正在安排那一群再就业的职工，听到李野的话之后反应也非常快，端起麦克风就冲着院子里的人喊。

    “刚才谁说自己是司机来着？走了没有？我们现在缺个司机。”

    “诶诶诶，没走没走，在这儿呢！”

    正蹲在院子里跟一帮老同事胡侃的老司机，蹭蹭蹭的就跑了过来，看他那飞快的腿脚，就此退休真的太可惜了。

    倪大神还在发愣，小于却已经劈手拿过他的车钥匙递给了司机。

    “厂里刚分配的，桑塔纳，师傅认识吗？”

    “认识，刚才我来单位看过了，添了两辆新的小轿车，就在那边停着呢！”

    司机麻溜溜的接过了倪大神的钥匙，两分钟就把新车给开了过来，而且还带开车门服务的。

    “.”

    李野忍不住的在心里吐槽，这个退休司机以前是给前任领导开车的吗？

    小于兴奋的拉着倪大神上了车。

    “师傅，麻烦您去中科院，我有东西落在原单位了，东西不多，我进去转一圈拎出来咱就走。”

    “好嘞！回原单位是吧！诶诶，同志您贵姓.好的好的，于工您到时候想搬什么东西支使我就行，自己千万别动手，要不然人家不拿你们当领导看待.”

    “.”

    倪大神更无语了。

    人家司机都知道自己回原单位，就是要臭显摆，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但是吧.心里怎么还隐隐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