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中心处，黑发的少年望着面前的先祖目露迷惑，不知道艾丝翠德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得已之下罗亚只能将目光移向后方安东尼奥，发现此时的学院长分外狼狈。

    原本在平时喜欢戴的圆框老花镜已经不知何处，身上的长袍也有不少灰尘，手中的长杖使用过度，不过最为重要的是那以往很是引人眼球的胡子，此时已经消失了大半。

    如此的这幅模样，说是学院长肯定是没人信，倒像是刚从黑煤窑里爬出的苦工，不过现在安东尼奥的形象根本不在罗亚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现场的情况，而明白了罗亚的疑惑，学院长安东尼奥也开了口。

    “放心，保罗不会有事，看看卡洛琳大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嗯？”

    听到安东尼奥话语的罗亚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自保罗出现以后卡洛琳那边就没有了声响，甚至连千年不见的族人艾丝翠德出现都没有任何反应。

    “卡洛琳先祖这到底是......”

    “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他们自己解决了。”

    如此说着的安东尼奥摇了摇头，而在他的身后，保罗也全力开始了冲刺。

    ---------------------------------------------------------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卡洛琳停手的，在此之前这个问题的答案罗亚必定会认为是没有，毕竟对于被救世主的疯狂影响的人来说，放弃是一件很难的事，更何况是千年来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

    罗亚这么久以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从远古时期的英雄人物们到现如今人类的各方统治者，罗亚都有很深的接触，但是要论意志之坚定，却是无人能够与卡洛琳相提并论。

    卡洛琳的意志力是在那动荡的岁月支撑着她走过千难万险的法宝，但是现如今却也是阻碍罗亚甚至是她自己的顽石，哪怕是以死相博的战斗也无法将其消解。

    然而当保罗·阿其曼的身影出现在罗亚身边的那一刻，一切却都变了，黑发的女人在看到保罗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金色的眼瞳中自此只留下了他一人。

    与之死战到现在的罗亚被她忽略，之后赶到的艾丝翠德与安东尼奥也无法进入她的眼睛，浑身血污的卡罗琳就这样喘息着望着逐渐向她走近的少年，话语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这张脸，后代？不，千年的时间怎么可能......别过来！”

    望着不断接近的保罗，卡洛琳有些惊慌的发出吼声，周身的咒力放出，沉重的威压随之将附近笼罩在内。

    “！”

    在卡洛琳的威压之下，前进着的黑发少年身体一歪，而后方的罗亚也皱起了眉头。

    源级1的威压，这对于现在的保罗来说与攻击无异，身体的负荷难以想象，恐怕和背着一座大山没什么区别，然而即使如此，黑发的少年仍然在前进。

    身躯上喷薄出咒力，保罗身上白色的铠甲突然绽放出光芒，在这光芒中他前进的脚步轻松了一些，身体也重新挺直。

    “等等，那个铠甲是......”

    望着保罗身上发光的铠甲，罗亚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既视感，思考了片刻后少年猛的望向了另一边的卡洛琳，总算想起了在哪看见过。

    虽然已经十分陈旧，基本在与罗亚的战斗中破损干净，但是保罗的铠甲确实与一直以来保护着卡洛琳的那套残破铠甲一模一样，甚至是气息都完全相同。

    “怎么会？保罗的铠甲应该是自己的能力制造的，怎么可能与先祖大人身上的一样？”

    “这个问题的话倒是很简单，因为卡洛琳的铠甲本来就是保罗做的。”

    “什么？”

    听到艾丝翠德的话，罗亚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心中更加迷惑，不过在思考了片刻之后，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一些事。

    记得在历史片段中时，艾丝翠德确实是说过，在第二纪元末期卡洛琳并不是孤身奋战，而是与阿其曼一族结盟，考虑到保罗的能力以及谜一样的出身，难道说......

    “不错，现在他的名字是保罗，但是过去他还有着另一个名字......”

    转头望向疾驰着的少年，黑发虹瞳的女人叹息般的如此说，在罗亚的注视下道出了真相。

    “他是查尔斯·阿其曼。”

    ---------------------------------------------------------

    查尔斯·阿其曼，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也许有些陌生，但是对于罗亚这样的历史研究者来说却是如雷贯耳，而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人的一生太过富有戏剧性。

    如果说历史是水流，会将绝大部分人的名字淘汰，那么查尔斯·阿其曼便是那水流冲刷下的真金，即使千年也无法让人忘记。

    他是年纪轻轻便登上人类权力最顶端宝座的雄主，也是国家灭亡之时，带领人类西迁创造历史的离别之君，为后世的人们所推崇、排斥、赞美、忌惮各种皆有。

    在他统治时期人类帝国曾经脱离了战乱，实现了短暂的中兴再现辉煌，然而当时的人们恐怕谁也不知道，那只是古老帝国的回光返照，而在之后则是更加深沉的黑暗与深渊。

    都灵之变，西迁，这是铭刻在希雅世界人类们的记忆中的大事件，也是当今世界格局形成的原因，然而对于千年前究竟发生何事，各国的历史上却鲜少有记载，对于查尔斯本人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有的人认为他是时运不济的圣君，有的人认为他是遭到希雅厌恶降下天罚的不祥之人，不过无论如何，他在历史中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就连死亡也充满了谜团。

    历史上对查尔斯本人的记录是病死在了西迁的路途上，但是事实如何众说纷纭，或者说，但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会觉得这记录有些不靠谱。

    查尔斯当年的实力虽然未知，但是起码是高阶超凡者，这样身体大幅异化的人会年纪轻轻病死实在是可疑，而考虑到当时的环境，没有什么阴谋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圣梅斯特教国的记载中，便怀疑查尔斯是在与现如今奥斯丁帝国几大贵族的斗争中失败，被把持着权力的大贵族们联手除掉的，在学者之国则怀疑是被当时隐藏在人群中的救世主信徒刺杀而死。

    不过无论如何，查尔斯的死亡应该都是确定的，如果是别人指着保罗说这个人是查尔斯，估计罗亚能笑出来，可是当这个人是曾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艾丝翠德时，罗亚就只能把笑容僵在脸上了。

    “保罗是查尔斯大帝？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我学院时期的同学......”

    片刻的呆愣之后，罗亚摇了摇头提出反驳，而问题也确实很尖锐。

    无论是什么样的咒术，外表变得年轻也许可能，但是身体返老还童重新发育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是时间咒术也无法办到，而保罗可以说是在罗亚眼皮子底下长大变强的。

    不说别的，只是身高与第一次相比保罗就已经长了一头了，查尔斯根据画像来看人高马大，根本没法装成孩子，难道他还能把腿儿给锯喽？

    满脑袋问号的罗亚正沉思着寻找答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咒力波动，随之而来的是似乎是知晓了什么的卡洛琳明确起来的态度，以及带着怒气的警告。

    “我说了，不要过来了吧？”

    “抱歉，卡洛琳，这点我不能答应。”

    “我问过你的意见吗？”

    平静却蕴含怒火的话语声中，卡洛琳轻轻挥手，靠近着的保罗立即被无形的波动打的倒飞而回，然而黑发的少年却并没有放弃，自地上爬起之后，保罗什么都没有说，立即再次向着卡洛琳走去。

    于是在罗亚等人的面前，如此的情况开始反复的重演，面对保罗的接近，卡洛琳不断地挥动手臂将其打飞，然而即使满身尘土，即使头上留下鲜血，保罗仍然没有任何的退缩。

    第一次，第二次，第十次，到后来罗亚都已经没有去数的不知第多少次，保罗不断地跌倒在地，却又不断爬起来，重新走向那根本无法战斗的战场。

    “喂......”

    望着不断受伤，步伐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沉重的少年，罗亚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他盯着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前进的保罗，一时间心中不忍想要开口劝阻，然而却被艾丝翠德拦了下来。

    “先祖大人？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再这样下去保罗恐怕就......”

    “不，这是他欠她的，我们不能插手，而且......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

    “哎？”

    如此说着的艾丝翠德望着前方的卡洛琳发出一声叹息，而在那砂石的中心处，黑发金瞳的女人则哽咽着，双眼之中浮现出泪光。

    “我说了别过来了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抱歉，即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实力还是完全无法和你相比啊。”

    支撑着膝盖颤抖着站起身，满身创伤、嘴角咳出鲜血的保罗如此说着面露苦笑，而看到这样的少年，卡洛琳则微微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回忆起那记忆最深处的影像。

    那是在阴暗的古堡之中，因为爱慕着仇视自己的女人而奋发向上，构建理想，一次又一次前来挑战，又一次又一次落败的青年身影。

    “过去的我们也是这样啊，我来挑战，被你轻松的打倒，如此循环往复，毫无机会。”

    “......既然知道没机会，既然知道都是徒劳，那你还站起来做什么？”

    “实力上确实是没有机会，但是并非徒劳，唯有今天，我绝对要赢，也绝对要到你的身边，过去的我没有放弃，这一次也是如此，直到你愿意让我走到你身边为止，我都会不断的靠近。”

    咬着牙再次站起身，保罗开始了不知第多少次的征程，而在他的前方，黑发的女人则身躯颤抖起来，她缓缓的抬起了手，金色的眼瞳中闪烁着泪光。

    “不好，保罗已经坚持不了几轮了。”

    看到这一幕，观察了许久的罗亚如此说着心中焦急起来，可是一边的艾丝翠德却面容平静，她望着前方的卡洛琳，突然说道：

    “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哎？”

    听到艾达维亚的话，罗亚的脸上浮现出疑问，然而话音未落，卡洛琳本来已经聚集起咒力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强劲的冲击波随之化为风岚，而保罗则看准机会全力激发身上的铠甲，向着前方冲锋。

    “轰！”

    爆炸与烟尘之中，保罗身上白色的铠甲彻底的碎裂崩散，身体也多出了数不尽的伤痕，然而即使如此他的身躯仍旧在前进，飘荡的烟尘被他甩在身后，而在他的前方，则是瞪大眼睛的黑发女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跨越千年的时光，曾经发誓永不背叛的两人再次重逢，男人张开了手臂一把将卡洛琳抱在了怀中，两个人随即倒向了地面。

    ---------------------------------------------------------

    一百三十二次，这是保罗冲向卡洛琳的次数，也是艾丝翠德确定这一次少年能够成功的原因。

    千年前昏暗的城堡内，名为查尔斯的青年爱上了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事实上最初接近那个女人时，查尔斯的目的只是想要让其帮助他得到皇位而已，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只是第一眼，他就彻底沦陷了。

    那是一个无星的夜晚，昏暗的城堡内身着黑衣的卡洛琳就如月光下的蝴蝶，她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查尔斯的面前，眼中的金芒便是那天唯一的光。

    那点光在昏暗的城堡内亮起，就如火焰般迅速地点燃了查尔斯的心脏，自此以后数十年始终如一。

    为了接近那个女人，查尔斯拼命的学习知识，增强力量，然而随着对两族历史的了解，随着愈发的理解人类的处境与黄昏贤者会，查尔斯在不知不觉中诞生了另一个心愿，那就是重现过去人类的辉煌。

    如此的心愿，在那个时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为了心中的爱情，查尔斯并没有放弃，并开始飞速进步。

    白天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学习知识，晚上则是奔赴两个人独特的“约会”，如此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万分辛苦，可查尔斯却觉得分外的充实。

    在这个过程中，发觉青年潜力的贵族们开始不断聚集在他的身边，让女人的帮助变得不再必要，然而为了心中更远大的理想，为了那心中熊熊燃烧，随着时间愈发深沉的爱意，查尔斯却仍旧在不断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到了数百年前阿尔德一族的最终计划，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新的构想，准备一举解决数千年来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心中建立起了伟大的目标，又拥有了与那个女人共同的理想，如此的情况让查尔斯更加渴求对方，然而即使如此两族之间的血海深仇仍然是几乎无法弥补的隔阂与阻碍。

    每一次被打倒在地之时，查尔斯都深切的体会到这点，然而面对这种隔阂，青年却并没有放弃，而是越战越勇，最终那深不见底的仇恨终究以一百三十二次的浴血奋战抹平，一切也终于得以开始。

    “原来如此，这就是先祖大人你说这次一定会结束的原因吗？”

    听到艾丝翠德说出的这个数字，以及千年前古奥斯丁帝国皇帝查尔斯与卡洛琳的故事，罗亚的眼中闪过了然，他望着倒下的两人，一时间心中涌现出颇多的感慨。

    正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哪怕是像卡洛琳这样的人，也并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心中同样有着重要的人，而听到罗亚的问题，艾丝翠德则点了点头。

    “嗯，虽然查尔斯违背了约定，但是人的感情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改变，更何况是几十年沉淀。”

    望着远处两个人交谈着什么的身影，艾丝翠德双目中流露出些许的艳羡，继续开口道：

    “像卡洛琳这样意志坚定的人，要么不动情，动情往往就会难以自拔，如果真的怨恨查尔斯，那保罗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但是一定要打满一百三十二次吗？”

    看了看满身血污的少年，罗亚抽了抽脸如此问道，没想到闻言的艾丝翠德反应却很大，黑发虹瞳的女人异常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后认真的开口道：

    “当然，本来有错的就是查尔斯，如果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别说是卡洛琳，就是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这样啊。”

    望着表情严肃的艾丝翠德，不知所以的罗亚点了点头，心中对保罗两人的情况更加好奇，然而还没等他详细询问，后方的安东尼奥便带着昏迷的爱丽莎回来了，见此情况罗亚急忙上前查看。

    在之前的战斗中，因为与卡洛琳的最后一击消耗实在太大，比拼结束后无论是罗亚还是卡洛琳都已经没有余力支撑古神的存在了，古兰达尔等人就是在那时消失的，其中艾达维亚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与其它古神不同的是，艾达维亚当时还带着爱丽莎，且后者处于昏迷状态，再说了这点后，形象受损严重又清楚艾达维亚逃跑方向的安东尼奥主动请缨，而在学院长的努力下，银白发色的少女也终于被送回了罗亚身边。

    望着灵魂已经安定下来，身体没什么大碍的爱丽莎，罗亚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这样的少年，安东尼奥的表情却担忧了起来，毕竟现在罗亚的情况可远要比爱丽莎严重得多。

    “罗亚，要休息一下吗？”

    “不，休息就算了吧，毕竟一旦休息，我恐怕一时半会就站不起来了。”

    感受着希雅化后身体内仅存的些微力量，黑发的少年露出苦笑，随即表情一肃望着两人开口道：

    “艾丝翠德先祖，安东尼奥学院长，能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吗？”

    “是什么？”

    “关于千年前，阿卡特家最终计划的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