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中一片宁静，朱棣双眉紧蹙，看着殿下那个长跪不起的男人。他是高凌，锦衣卫的副统领，因为刺宫之案，他对他予以重任。可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就是他计策。不错，这个计划很精密，是他这样的人想得出来的。

    而自己，不过是他计划中一个道具。

    朱棣长长叹息，问道：“扔飞刀的人是谁？”

    “他叫王肖宝，已经被微臣杀了。”

    “既然你的计划天衣无缝，现在又为什么跑到朕的面前自首呢？”

    高凌的身子颤抖一下，依旧弯腰低着头，缓缓说道：“因为微臣已经达到了目的。带领江湖门派袭击将军府的人已经死去，而朝中接应的武将也在去年就已经去世了。所以对于微臣来说，此案算是终结了。既然微臣的心愿已了，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欺瞒陛下？况且找不到凶手，微臣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微臣今日来，就是向陛下请死的。”

    “真是岂有此理，你竟然如此戏耍朕。高凌，不要以为你说你是聂将军的儿子，朕就会饶你不死。朕现在就将你收监，来人！”

    朱棣对外面大喊，便有几个侍卫走进来跪下。

    “奴才在。”

    “将锦衣卫副统领高凌押至天牢看管，择日处斩！”

    几个侍卫一惊，心想着这是唱哪出呀？皇帝现在最信任的查案使，怎么就要处斩了？可纵有多少疑惑，也不能违抗圣旨。几个侍卫应声而起，走到高凌的身边，押着他离开了养心殿。

    智可生下儿子后，便一直在蓝彩的房间里面住着修养，只是叫蓝彩不放心的是，虽然智可在生下孩子的当天做出了坚决的决定，可在随后的日子里，却异样低迷。她不吃东西，不肯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很快哭醒。而且，她甚至不愿看孩子。

    她说她要抚养孩子长大，可她现在却不肯看孩子，她根本没有起初那般坚强。

    蓝彩端着浓汤走进来，看到智可呆滞地看着床幔。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惨白的脸掩住了一半，显得原本就已经瘦得快要没有的小脸更加可怕。一双大眼睛没有任何光彩，却红红的肿起老高。

    蓝彩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智可说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呢，这样会得病的。来，娘给你煮了鱼汤，很好喝的，你尝尝。”

    蓝彩舀了一勺，放到智可嘴边，可是智可依旧呆滞地看着前方，嘴唇丝毫不动。蓝彩只能收回汤勺，眼泪同时流了下来。

    “心儿，娘知道你难过，可你总得过下去呀。为了孩子，你也得过下去呀。”

    蓝彩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二字，智可的大眼睛中马上充满了泪水。那些泪水在眼眶中饱和，像是顽皮的孩子蜂拥而出。蓝彩吓坏了，赶紧将女儿抱在怀中。智可抓着母亲的双臂，呜呜地痛哭不止。

    “娘，娘，我受不了了，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忍耐得活着，可我不能。高大哥不在了，我的这颗心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死掉了。娘，我想他，我好想他。想我们过去的一切，想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可我们是亲兄妹，我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可以再想他，更不可以再爱他，可我每提醒自己一次，就更想他，更爱他。我不敢看孩子，看到他就像是看到高大哥。娘，我要疯了，我真得要疯了……。”

    蓝彩抱着女儿，紧闭着双眼听女儿的哭诉。他们竟然爱得如此深刻，这种感情是她从不曾经历的，究竟有什么不可以放下，要如此折磨自己？

    天呀，她该怎么做？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不，不可以说。她不可以叫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和那个贱女人的儿子有所瓜葛。忍耐，一定要忍耐，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心儿会好起来的。

    皇帝抓来锦衣卫的高副统领，这一消息像是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城上下。昭萱公主跑到父亲那里哭闹，被父亲骂走了。官员们也在早朝为副统领求情，被皇帝呵斥说他们要谋反，于是也只能作罢。

    高凌因为长久来的紧张和那一夜的寒气侵蚀，如今放松下来，整个身子也彻底垮掉。倚在天牢牢房的栅栏边，不住得咳嗽，偶尔巡视天牢的狱卒经过，虽然好奇，却依旧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有假装不经意地瞥一眼，心中默默感叹着世事无常。

    “高凌。”

    有人叫他。高凌咳了几下，慢慢抬起头，看到徐天问蹲在栅栏外，紧皱着双眉忧心忡忡。高凌笑了一下。

    “徐副统领，你怎么这个表情？我又不是明天就会死，你干嘛哭丧着脸呀？咳咳……。”

    高凌说得轻松，徐天问却没有笑出来。他依旧是那个表情，因为高凌不住地咳嗽更加拧紧了眉头。

    “你亲口对陛下承认是你策划的刺杀，你为什么这么做？”

    高凌咳得喘不上气来，好半天才抬起头，朝着徐天问“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少臭美了。我这么做，只不过单纯地想死而已。你别乱说话，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想死？为什么想死？上次还一脸的春风得意，怎么就会要死了？”

    高凌看着牢房中那一滩发霉的枯草，笑一下说道：“一个人想要死了，理由很多种。尤其像我这样的，如果一一给你列出来，怕是讲到我被杀头了那一天也讲不完。”

    徐天问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你被抓了，我们都感到惊讶。尤其是大统领，格外激动。他一天几趟地去给你求情，相信皇帝顾念他与你素日里的功绩，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大统领怎么做这种傻事？就算把锦衣卫全体人员的功绩都加在一起，皇帝也不会饶了我的死罪。他怎么可能放过企图刺杀自己的人呢？”

    “高凌……。”

    “好了，我累了，你走吧。回去告诉大家，别为我费心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何必为我这个求死之人惹得皇帝不高兴呢？告诉他们只要安静地呆着就好，仅此就好。”

    “可是总不能……。”

    “徐天问。”高林打断他，抓着栅栏坐直身体，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回去吧，好不好，请你回去吧，咳咳……。”

    徐天问紧皱着双眉，看了高凌一会儿，便长长叹口气。

    “那我走了，不过，我还会再来的。”

    这个徐木头，再来，再来做什么呀？高凌摇摇头，移了移身子躺下。一滩枯草怎么能抵挡得了地面的凉气？况且又臭又湿。可高凌全无感觉，只是僵直得躺着，不断地咳嗽。

    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半夜被凉气冻醒。高凌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偶尔咳嗽一下。

    有脚步声，高凌听到了依旧没动。天牢中来人，又不是锦衣卫大营来了人，这不稀奇。只是那脚步声却停在他的牢房跟前，便再无声响。

    高凌皱了皱眉，艰难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到了连营。他笑了起来。

    “今儿怎么了，连大统领都来了。徐天问没带话给你们吗？干嘛还来呀？”

    连营皱着眉头看着他，许久轻叹一声，竟然盘腿坐了下来，隔着一道栅栏，看着牢房中的高凌。高凌微微一愣，也只有挣扎着做起来。摇摇晃晃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徐副统领已经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了，厉副统领听完就炸了，说什么要来骂你。我叫他今天当差，才稳住了他。”

    高凌笑了一下。“厉峰，还是那个德行。”

    “听说你咳得厉害？”

    连营一句话说出来，高凌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咳嗽的事，本来已经止住了，这下子又开始咳起来。一边咳，一边对连营说道：“大统领……，你，你还真会挑时候。”

    连营也只是笑一下，没有太多高兴得表情。“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个投掷飞刀的人，对吗？”

    高凌捂着嘴看了连营，缓缓说道：“现在整个皇城的都知道是我，所以就是我。”

    “究竟你有什么理由非得去死，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你倒是说出来呀，我们一起还解决不行吗？”

    高凌苦笑一下，说道：“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用了，我是一定要死了。”

    “跟明智可有关，是吗？”

    高凌垂下眼睛，忧伤地说道：“大统领，跟谁有关已经不重要了，你就放开心胸，让我去死吧。不用多久，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厉害的家伙，接替我成为副统领。之后，你们就会忘记我。所以现在，不用太介怀。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足够了，你回去吧。”

    高凌说得淡然，可是他这话一出，连营脸色一变，瞪着眼睛突然握住栅栏，声音之大，竟发出“咚”的响声。高凌呆呆地睁着眼睛看他，连持续的咳嗽都停住了。

    “大统领，你……。”

    “你对我来说是不可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不要在我的面前轻言死亡，我不能接受，你明白吗？”

    高凌呆呆地点头，微张的嘴唇中挤出了几个字：“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