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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太古之谜(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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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乐人:“姑且不论代价,和我谈谈未来吧。在你取代梅菲斯特之后,你想做什么?你会改变永恒岛的贵族政治传统吗?”

    维特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在齐乐人温柔却坚定的注视中,维特下意识地搜肠刮肚,从自己的脑中拼凑出回应他的话语:“我的确讨厌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前我不需要思考,没有理想与未来,因为我只是……只是……梅菲斯特的工具。”

    齐乐人问道:“人与工具的区别是什么?”

    维特摇了摇头,他祈求地看着这位神明,希望得到回答。

    “自我。没有自我的事物,是工具,工具当然不需要思考,也不必有理想,就连未来都是注定的——在消耗完所有的价值之后,成为一件废品。同样的,工具也不会爱与被爱,因为它没有自我。”齐乐人看着怀中的小鹿,轻轻地抚摸着它,“但是我不觉得你是工具。因为在你选择去爱一个人的那一刻,你已经拥有了自我,你成为了一个人。这是第一次,你试着决定自己的人生,这份爱来自于你的心,而不是任何人告诉你:你应该和某人在一起。这就是你的自我。”

    但是,倘若他抛弃这份自我的由来,选择献祭这份爱,他就又从人变回了一件工具——一件被利用,被消耗,最终被扫进垃圾堆的工具。

    “但是这份爱是虚假的。”维特痛苦地捂住了脸。

    “为什么?”

    “因为我是虚假的,他也是!我们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对方。”

    齐乐人笑了,他把怀中的小鹿放到了维特的怀里,幼鹿懵懂地抬起头,用好奇而羞怯的大眼睛看着维特。

    “那就在他面前做真正的你,也让他做真正的自己。也许,你们内心的真实早就在‘虚假’的爱情中呈现过了。”

    这一刻,维特颤栗了,他试着回想从前那温馨的种种,试着解释为什么他要假装一无所知地将梅菲斯特的情报偷渡给狐狸,难道他不了解狐狸接近他的目的吗?他了解,可他接受了。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狐狸好过诺亚城中那些虚伪贪婪的贵族,因为他们志同道合。

    “我该怎么做?”维特希冀地问道。

    “别人告诉你怎么做,永远不如你自己想出来的更合适你。先喝杯咖啡吧,你可以慢慢思考这个问题。”齐乐人说道。

    维特点了点头。

    齐乐人泡起了赫里斯瓦托白咖啡,并介绍道:“这是我常喝的一种咖啡,名叫赫里斯瓦托,因为咖啡豆的颜色,通常被叫做白咖啡。它有一个奇妙的副作用,因而得到了一个别名:情人的眼泪。”

    维特果然问道:“什么样的副作用?”

    齐乐人对他眨动了两下眼睛,眼神和维特怀中的小鹿有几分微妙的相似,那是一种善意的温柔:“无论相隔多远,喝下这种咖啡的人都会见到自己最思念的人——只要他也正在思念你。”

    维特惊诧地看着咖啡壶,内心蠢蠢欲动。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狐狸。

    可是理智让他退却,他沮丧地说道:“我恐怕不会看见他。”

    齐乐人微笑:“以我对他的了解,结论正好相反。”

    维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问道:“你认识……他?”

    齐乐人:“是的,我认识狐狸。我对他的了解或许比你还多一些。他的过去,他的理想,他对梅菲斯特以及所有贵族的厌憎,还有他对不死药的探究……我都知道。”

    维特情不自禁地问道:“能和我说说狐狸吗?”

    齐乐人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煮咖啡,一边说起了关于狐狸的故事:“狐狸的贵族身份是假的,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维特点头。

    “关于他的过去,是一个不幸的故事。他和你一样,生来是一件工具。他不是瓶中小人,但是要论你们的前半生,他受过的苦比你更多,他要找到的自我,也比你更艰难——他是一个奴隶,也是一个寻找星星的人……”

    齐乐人说起了迦南的传说,沿着星星坠落的轨迹找到它,将流星放在死者的坟茔中,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祈求治愈死者,令他复生。这个寄托着生者对死者哀思的美好传说,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化为了欺骗与罪恶。

    贵族死去了,奴隶们被派去寻找星星,主人以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让奴隶们不敢独自逃跑,又哄骗奴隶会兑现自由的承诺。这一切都是谎言,随心所欲的贵族们自由地支配着奴隶和他家人们的生死,从来不在乎那群工具的悲喜。

    他们也不相信复活的传说,这不过是贵族间约定俗成的表演:让奴隶去寻找星星吧,星星永远不会被找到,于是他们会在尽情表演之后“遗憾”地接受现实,在不存在的哀思间继承爵位,将那份虚伪的傲慢与罪恶传承下去。

    寻找星星的奴隶是什么?他们是一件会说话的工具,工具可以被随意消耗,可以被随便处置,可以被无所谓地丢弃。

    “星星的传说是假的,它不能复活一个死人。但是在主人轻慢地处死他的家人,并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之后,奴隶找到了真正的星星——他的自我。他拿起了柴刀,砍下了主人‘尊贵’的头颅。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件工具了。只要他走在继续反抗命运的道路上,他就永远不会再变回一件工具……”

    “那么,你呢,维特?你会变回一件工具吗?”齐乐人问道。

    维特无法回答,他几乎已经变回了一件工具,可是在这最后一刻,他突然又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

    “代价……”他再一次喃喃地念出了这个词语,“变回工具,也是一种代价。”

    “是的,那也是代价的一部分。你可以接受失去狐狸吗?”齐乐人问道。

    维特的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恐惧,然后是无尽的茫然。

    齐乐人抬头看向远方,沙丘行宫水晶玻璃的光晃得他眼睛刺痛:“起初,在失去的那一刻,人并不真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人是一种很迟钝的动物,要用一生去理解这种失去。在从今往后的人生中,看到他钟爱的颜色时想起他,看到他喜欢的食物时想起他,看到与他相似的人时又想起他。无数次的,人会在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反复想起失去的人,不断假设如果他还在的话,现在该是什么模样。这样的日子要过很多年,也许直到过完这一生,人才会真正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他说的很轻很慢,却很沉很重,压在维特的胸口上,宛如整个世界的重量。

    “咖啡好了。”齐乐人给维特倒了一杯白咖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原本安分地趴在维特怀里的小鹿,好奇地探出脑袋,也想尝尝咖啡的味道,齐乐人笑眯眯地塞了一颗没有研磨的咖啡豆给它,小鹿吞下了咖啡豆,眯起了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模样憨态可掬。

    维特看着小鹿可爱的样子,没来由地想到:狐狸应该会喜欢小鹿吧。不,也许更喜欢金子做的鹿,他一定会跪倒在金鹿面前抱住狂亲,谁都别想把他拖走。想到这里,维特忍不住笑了。

    “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齐乐人说道。

    维特如实地把自己的想象说了出来,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残酷的词语……

    “你已经在思考代价了。”齐乐人叹息道。

    维特苦涩地笑了。

    “如果你觉得放任自己很危险,也可以把那把刀交给我。”齐乐人说道,“杜绝诱惑的源头,也是一种阻止堕落的方式。”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避免直面诱惑,比在诱惑之中克制自己要容易得多。

    维特却问道:“假如我没有克制住诱惑,成为了下一个梅菲斯特。您会杀了我吗?”

    齐乐人诚实地说道:“我会。”

    维特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逃避诱惑或许有用,但是我爱的人是一个如此坚毅勇敢的人,如果我软弱,又如何能与他相配?”

    他捧起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散发着醇厚的芬芳,带着一丝微微的酸涩与苦味,他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隐隐地有了星光,星光缓缓拉近,化为了房间里的灯火。

    维特看到了伏案写信的狐狸,他看起来比从前憔悴许多,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胡子也没有刮干净。他的眉宇紧皱,在额头间凝结成了纠结的纹路,昭示着他此刻凝重的心情。

    狐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羽毛笔的墨水瓶边,放了一叠已经写好的信,厚厚的垒得成一摞。

    狐狸靠在椅背上揉着鼻梁,反复吸气,吐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什么让你如此烦心?维特想要走到他的身后,一边揉他的肩膀一边询问,就像他们平日相处时那样。

    梦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狐狸心烦意乱地叹息。

    狐狸起身来到房间的墙边,打开保险柜清点起了自己的财产,盘算一番后又回到了书桌旁,继续写信: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冒昧打扰,我有一桩急切的、紧要的麻烦事,需要您的帮助。我的一位客户向黄金工坊的维特先生提供了一笔五千金币的借款,如今已经到了还款逾期的时候,但是这位向来诚实守信的绅士却下落不明。听闻您在黄金工坊任职多年,我想冒昧向您打听这位绅士的去向,如果您能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愿意将这笔借款的十分之一作为您的酬劳……”

    这样的信,他已经写了几十封。

    他狡猾、贪财、吝啬到一毛不拔的情人,在向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写信,只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在白咖啡的香味中,这份沉默不语的隐秘思念被传递给了他爱的人。

    “你看见他了。”齐乐人确信地说道。

    回答他的,是维特脸上如雨般落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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