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月弦气息渐稳。

    沈渐悬着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然后山脚下有人缓步登山，步伐不快，寥寥数步，便已来到他们面前。

    这种地方还有人保持真元，显然他不是犯人。

    然而他的打扮，不折不扣一个老农民——

    身上穿着蓑衣，背后挂着斗笠，衣袖卷到手肘，裤腿卷到膝盖，小臂小腿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脚上也只穿了双露趾草鞋。

    沈渐拳头握紧。

    老农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摘下腰间葫芦，对嘴喝着。

    酒香弥散。

    “没想到你敢来。”

    一个老农嘴里居然叹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沈渐盯着他，目光中杀机赫然。

    老农也瞧着他，淡淡道：“为一个女人甘冒奇险，阁下认为值得？”

    沈渐道：“人生的意义如果只为自己，有什么意思？”

    “太俗。”

    老农不以为然，吧唧着嘴。

    沈渐道：“我也有一个疑问？”

    老农道：“请讲。”

    沈渐道：“我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动了你家风水，非得跟我不死不休，势如水火？”

    老农往嘴里不停灌酒，良久，才长叹一声，喃喃道：“怀璧其罪。”

    沈渐蹙眉，道：“喔！”

    老农展颜一笑，说道：“你是通神的钥匙，谁掌握了你，谁就能掌握太古时代刑君权柄，这种诱惑有谁能抵御得了。”

    沈渐懂了。

    他这把刀不仅仅是刑君留在这方天地的遗物，也是天授神意的权柄，刀的主人可以进入刑君神殿，也有机会继承刑君神权，还是神怒天罚的最强武器。

    然而，这个秘密知道的神灵也不会太多，屈指算来，炼君，灵君，青君，再加上刑君两大辅神观象、太白，总数不超过五个，天帝从何得知？

    老农道：“很久以前，炼君和灵君就与本座有过一次长谈，那次长谈的结果，便是开启了神息天地的天门。”

    他仰头看天，悠悠道：“当时他们只说是去探索创世神尊留下的一座不明天地，然而后来，天门崩碎，双方再次陷入战争，灵君才再次找到我，告知真相，他们探索的，哪里是什么创世神尊的神息天地，而是身具开启神殿得到神性的你。”

    沈渐道：“灵君为何告诉你这个秘密？”

    老农道：“仙人当年能顺利登天，从神灵星域割走一片星空建成星域，无非是刑君离开后，天道失衡，三大至高神性衰退，刑君留下的星域群神无主，仙人因此占了绝大便宜，再加上，三大至高发现，仙人的到来，实际上填补了这个空白，他们也暂缓了神性衰退的风险，所以，与仙域共存，便成了他们的共识。”

    沈渐早就想通了这一点，没有说话。

    老农接着道：“然而他们很清楚，暂缓不等于平衡恢复，真正能够让他们重归巅峰的，就是让刑君彻底回归。”

    沈渐笑道：“你的意思不是想说，三至高选择的新刑君人选，正是阁下？”

    老农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有何不可？”

    沈渐无语，真心无语。

    也可以理解，如果天帝掌握刑君天罚之力，天道恢复平衡，最受益的，肯定是炼君和灵君，四至高相辅相成，两两成对，最弱刑君搭配青君，必然也是最弱搭档。

    天帝本身人族肉身根本无法完全容纳神性，大部分神性只能寄放神殿，正如沈渐现在这样，真正与炼君、灵君对峙起来，几无胜算。

    他也明白了一切答案。

    难怪紫微、太微会在这件事情上提供帮助，敢情这位天帝早生出了凌驾两帝之上的野心。

    刑君不易替代，三足鼎立的天帝找个替代品似乎没那么艰难。

    这也难怪当年炼君和灵君会联手做掉观象，一旦观象顺理成章即位，很可能又会变成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刃。

    从那二位至高角度来看，选择天帝无疑一步妙手。

    确实是妙手，让天帝消灭他的人性肉身，掌握虚空，无疑便是掌握了神殿之匙，哪怕天帝失败，新的天帝掌握三世尊遗产也需要一定时间，两位至高借自己尚未坐上神座，青君衰弱未复，反过来掌握仙域，从而将自己固定在某个神性阶段，既保持天道平衡，又能全盘接管刑君地盘，将仙域变成他们奴役对象。

    打得一手好算盘。

    “今天你过来，就是准备杀我的？”

    老农哈哈大笑，得意道：“准确说是消灭你的肉身，磨除你的灵慧。”

    沈渐道：“你确定能杀得了？”

    老农道：“相当确定。”

    一双手死死扣住了气海，手是从身后伸过来的，爪子锋利，仿佛四把尖刀，不但禁锢了他的经络，也阻断了出刀的可能。

    出手的是涂山月弦。

    沈渐身子僵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刚才明明检查过她的神魂，并没有动手脚的痕迹，除非……

    老农大笑起身，振衣挥袖间，气象骤然一变。

    天帝真身直接从老农身体里面走了出来，而老农泥塑木雕般保持着起身挺胸的姿势。

    “你的眼睛很锐利，若非灵君帮助，瞒过你真不容易。”

    果然，至高在背后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他能感受到涂山月弦本体元神的痛苦挣扎，她正努力凝聚精神，调动体内真元，想与体内控制的那缕神魂同归于尽。

    然而哪怕是灵君一缕分魂，也不是断尾的月弦能够抵抗的。

    “傻瓜，别这样，做男人的，还能让自己的女人舍命。”

    沈渐拧腰，轻抚她的头发。

    下一刻，一条火焰喷薄的带翼大船现身。

    大船上灵光乍闪，神性天道源源不绝喷涌而出。

    “这……这是接通了神殿。”

    天帝颤声道，虽有灵君帮助，他依然对大角天栋神殿所展现出的强大力量感到窒息。

    一道刀光冲天而起。

    看似牢不可破的天幕迎刃而解。

    天光洒向大地，灵气铺满秘境仙狱。

    破洞处出现了一张脸，然后是一道剑光落下。

    天帝叠腕抬臂，以强悍的肉身生生接下一剑，轰然巨响，大地震颤，地面如波浪抖动，向四周扩散，数十条身影化作惊虹，向上急掠，拼了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为得到虚空真身，天帝早做好了毁灭帝座，乃至半个天垣的准备。

    八部天尊与其手下纷纷出手，数百法宝拖曳着七色宝光砸向太白法相。

    紧接着，另一道高大的法相出现，一脚踏下，属于斗部一颗垣下星辰轰然爆炸，冲击波迅速覆盖星垣，将气运冲得四下分散。

    斗部天尊气象骤降，不得不从围攻撤离，通过部府传送阵，闪回星垣，施展大神通稳固气运流散。

    观象根本不去理会，直接一步跨至雷部主垣司命。

    雷部天尊不敢让他再碎星辰，瞬移闪回，法身万丈，一拳迎上。

    两人拳脚交加，气机激荡，打得气运紊乱，漫天雷火隆隆。

    非完整观象对上雷部小罗天，倒也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就算如此，太白分身依然无法对抗诸部联手，璨若星河的法宝攻击下，分身法相越来越淡。

    天帝扑向沈渐，阻断他接纳神性天道。

    同时，大地之上又有六尊神灵法身拔地而起。

    炼君、灵君。

    各自辅神：赤阳、重龙、天工、玄溟。

    两至高，四高位。

    当然并非真身，他们也是通过天帝架设的空间阵法，绕过青君地界隔离，才能将法相分身转移过来，再加上天帝本身，这个阵容能在没有三世尊天道界限的笼罩下，与青君来场轰轰烈烈大战。

    天帝对刑君至高的渴望，炼君、灵君对完全刑君的恐惧，造就了这个亘古未见的壮阔场面。

    沈渐一握成拳，天运在手。

    一拳把扑过来的天帝揍了回去。

    左手依然放在涂山月弦的头顶，柔声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五指攒簇，一缕金色便从她青丝间拔出。

    手掌紧握，金色光芒嘶叫着化作齑粉。

    涂山月弦完全醒了过来，双手缩回，一缕缕金色自指尖滴下。

    她望向对面那双渐渐被金色覆盖的瞳孔，眼里闪着光。

    “对不起。”

    沈渐左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喃喃道：“傻瓜……”

    “敢断你的尾，我会砍死他。”

    涂山月弦摇了摇头：“他们没断我的尾。”

    沈渐怔住。

    他已经涂山月弦记忆中看到了一切。

    然后笑了。

    他手上已有了刀。

    天罚之刃。

    完整出窍的虚空。

    整个星域所有灵契锐器的修士体内的灵契物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哪怕是位高如紫微、太微两帝，哪怕相距遥远，同样能感受到远方神兵之祖出现，对锐器的呼唤。

    帝座之上。

    无数灵契锐器冲破灵窍，翱翔于天，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肆意流淌。

    弥罗宫在数以十万计的灵慧锐器切割下支离破碎，无数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神仙楼阁，轰然倒塌。

    数千艘星船渡船腾空而起，以最快速度逃离这座死亡之地。

    本已黯然无光，眼看马上就要消失的太白法身骤然大放光明，身形渐渐凝实。

    一剑横抹。

    远在自家星垣的斗部天尊身体砰然裂开，分成七八段，再一剑，再分十数段。

    当他瞧向雷部天尊。

    那边已经坐地求情：“不打了，雷部全体皆退。”

    八部天尊退了个干干净净，仙将仙兵驾驭仙舟战船飞速离开。

    沈渐回头望向大地上六尊神灵法相，眼眸中金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