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人之初，性善乎？性恶乎？（二合一）

    洞窟中，宋辞晚收到了一团浓郁之极的人欲。

    这团人欲来自姚二妹，但宋辞晚却并不理会姚二妹，她只是径直走到了张九娘的尸骨面前，静默站立了片刻。

    洞中的尸骨，除了张九娘这一具，其余所有，早在先前就都被宋辞晚焚烧成灰烬了。

    是非恩怨今已难辨，最终也都不过是枯骨成灰，随风而去。

    人世太无常，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无时能休。难怪古往今来，仙佛神圣尽皆谓求超脱。

    宋辞晚倒不求超脱，她求的是始终能在红尘中从容地做自己。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变强，再强一点、更强一点，无止境地去走向强大的极致。

    这是她的初心，亦是她的道心。

    她需要时时刻刻，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如此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道途中，一路向前，坚持初心，而不至于走偏走歪，最终走向不可知的莫名境地。

    张九妹的尸骨前，宋辞晚负手而立。

    见到这一幕幕，藏身一旁的姚二妹神情复杂，久久无言。

    她知道自己的种种辩解之言终究不能为自己带来生机，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做错了，死罪的那种错——

    她话音未落，姚二妹却高喊一声：“不，仙子，这不是我的答案！”

    毕竟是靠戏法行走江湖的，口碑比什么都重要。

    结果极具戏剧性的是，云哥死了。

    他是被古老二打死的，因他一个口袋戏法硬生生将古老二的媳妇给变没了，古老二冲动上台，抡起拳头就将云哥给打死了。

    又一团人欲飞出：【人欲，凡人之紧张、迷茫、惊恐，三斤六两，可抵卖。】

    姚二妹扔开那块石头，不顾疼痛又跪在地上求肯道：“仙子，小民错了，废此左手，以为赎罪！求仙子救命……求仙子，救我离开古家村！”

    不，准确说来，这在她身边跟了一路的，应当不是人，而是妖！

    片刻后，山风中虚虚走出一道身影。

    最后，宋辞晚将张九娘的尸骨与姚二妹一并带出了这座洞窟。

    离开山水县以后，宋辞晚便继续北行，径直走上了去往天龙山之路。

    姚二妹寻的这个地方，倒是正正好。

    宋辞晚微微一笑，却不答她了，姚二妹顿时若有所思。

    后来，宋辞晚又带姚二妹回了一趟古家村。

    说到这里，姚二妹又一次伏地哭了起来。

    那必然也是不对，不但不对，甚至是大错特错的！

    相比较起来，戏班子的错处甚至还要显得更严重些。

    我忍不了，我真的忍不了，我只是想离开，我只是想离开啊！我没想到云哥说的贵人，原来竟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一个……”

    这身影明明是从风中走来，又像是从虚无的另一个世界走出。

    姚二妹“啊”了声，连忙小心道：“仙子之意，是敬这善人吗？”

    此次事件，若说魔修是第一主犯，姚二妹是不明真相的第二从犯，那么云哥就是实打实为恶的次要主犯。

    对于这一幕，姚二妹其实有许多不解。

    是的，宋辞晚没有像烧毁其它尸骨那样也将张九妹的尸骨烧掉，相反，她还亲自选了墓地，将其好生安葬。

    直到宋辞晚将一番故事娓娓问出，姚二妹听到后来，便只觉得这暗窟之中好似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又仿佛是霹雳当头，雷霆万钧！

    宋辞晚语气温和，可又字字句句，如刀如剑。

    姚二妹被问呆了，问傻了。

    如此这般，最后两边协商，古家不再追究姚二妹丢失之事，而戏班这边也不再追究云哥死亡之事。

    其身量颀长，宽袍大袖，颇有儒雅之气。

    没道理她不受惩罚。

    没想到站在张九娘墓前，宋辞晚却仿佛是能看透她心事一般，竟是主动说了句：“世间恶人极多，张九娘在那魔修心中留下的形象却始终是纯善的，这极为难得。”

    “仙子！”姚二妹扑在地上，又羞又急道，“既是未曾得逞，那便是行恶未遂。衙门、衙门判案，若是行恶未遂，那罪名也要减轻，不能依照行恶既遂来办！

    仙子、仙子，我错了，但求您看在我已经吃了许多苦头的份上，救我一救吧！原先，云哥只说要偷盗小妞儿，因是有一位贵人看上了她，要将她接在身边养。

    宋辞晚道：“先圣孟子曰，人心皆有四端，即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有此四心，即为人性之善。

    姚二妹目光侧移，见到左后方的地上落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她立刻伸出右手抓过那块石头，而后高高将石头扬起，对准自己的左手猛地一砸！

    砰！

    石头落下了，姚二妹痛得浑身打哆嗦。但她却咬着牙，右手不停，砰砰砰地继续猛烈砸击。

    <div  class="contentadv">        不过片刻，她就将自己的左手砸得血肉模糊，五个指头骨烂筋断。

    “我虽然嫉妒她，但我也并没有想害死她呀……”

    姚二妹一愣，只是惊喜于宋辞晚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连忙说：“仙子请问。”

    后方，紧张忐忑的姚二妹迟迟得不到宋辞晚的答复，在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恐慌，她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到了宋辞晚身后。

    宋辞晚微微沉吟，道：“姚二妹，我有一问。”

    这些，宋辞晚并没有干预。

    姚二妹便仿佛是被什么巨钟给隔空震了一下，在她的满头乱麻中便终于有一道利箭突出，给她所有的混乱劈开了一条道路。

    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真是说荒唐又现实，有时现实竟比戏剧还荒唐！

    而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个小主角，小妞儿，她毕竟太小了，又始终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摇床里，以至于谁也不知道她在此期间，其实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险死还生。

    一个戏法弄出这样的失误，姚二妹始终不见踪迹，这责任，戏班子这边无论如何都推脱不开。

    宋辞晚道：“请你回答，一个人，倘若心怀恶念，将手伸向了无辜婴孩。虽则对方诡计未曾得逞，但此人行恶却是确凿事实。

    山风悠悠吹拂，明明四下并无人影，宋辞晚却笃定自己身边是有人的。

    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关于骷髅修士的可怕，姚二妹只需稍稍回想都只觉得灵魂巨颤，一种灭顶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一场双方都伤筋动骨的大惨剧，结果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互相消弭了。

    她深深伏跪，又再次恳求道：“仙子，求你救救小民，救救小民吧！”

    如此，这恶人行事虽未酿成恶果，甚至她还自食了恶果，但是，此人当真值得去救吗？”

    是的，这身影人身狐首，便是宽袖中伸出的一双手也并非纯粹的人手，这手背上生着一撮尖细的狐毛，带着别样韵味。

    她悄然玉立，对着山风声音清朗道：“阁下跟随一路，如今见此山景，何不移步观景？”

    她的背影清秀挺拔，看似近在眼前，却竟又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如山如岳般的巍峨浩荡之感。

    先圣荀子却言，法无常法，亦有“生住坏灭”。是谓人之生也固小人，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皆为人之天性。此便是，人之初，性本恶。

    如果没有特殊治疗，以她凡人之躯，这只左手必然便是废了。

    不是云哥做法失败，也不是她姚二妹行事不周，而是，而是……

    姚二妹张口，想要惊叫，可叫不出，想要痛哭，又哭不出。

    有那么一刻，姚二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姚二妹趴在地上，后怕之中，一种懊悔姗姗来迟。

    姚二妹紧张仔细地听着宋辞晚问话，初时她只担心回答不好，引得仙子不满。

    慈幼堂乃是朝廷开办的抚育之所，会在一定程度上抚育孤儿，救济老弱。

    山路空茫茫，宋辞晚轻轻跨步，一个闪身就是二三十里，再一个闪身，又到了一处山巅。眼看天龙山就在视野之中，远处的山脊高耸入云，云山雾罩，宋辞晚忽然在这山巅停住了脚步。

    圣人关于善恶尚且有诸多争论，我非圣人，又有何资格评判你之秉性？

    我只提问，你的回答却无法说服我，使我不能随心而行救你，这便是你的答案……”

    不过她深觉自己是戴罪之身，心中虽有疑问，却到底没胆子问出口。

    虽说山水县是贫瘠偏远之小县，但宋辞晚能够在此来去自如，也足以见得如今的她修为之精进，比之从前，实在是达到了一个莫测的境界。

    她迷迷蒙蒙，口中喃喃：“遇到这种恐怖的魔人，我这么大个人，都险些死了……若非仙子出现，我是必死无疑的。倘若是小妞儿，她那么小，又怎么承受得了？”

    使人见之，既生景仰，又生心悸。

    进入此城，对于姚二妹而言便算是离开古家村了。姚二妹好像想通了什么，她拿石片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跪倒在山水县的慈幼堂前，求到了一份在慈幼堂做杂工的活计。

    不论是入城还是出城，皆未惊动护城大阵。

    姚二妹终于剖开自己的心迹，将所有腐烂尽数摊开在阳光下。

    她在泪眼迷蒙中抬起上眼睑，奋力仰头去看宋辞晚。

    然而他却生着一张俊秀的狐狸脸！

    【人欲，凡人之恐惧、迷茫、后怕，二斤一两，可抵卖。】

    婴孩未曾受害，也并非是因为对方良心发现，在关键时刻幡然悔悟，而不过是因为有过路人不忍见此恶举，出手救了婴孩一命。

    没道理魔修死了，姚二妹残了，云哥却什么事都没有。

    哪怕是云哥死了，只要姚二妹找不回来，德春班就始终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仙子不似人间人，更像是照在黑暗洞窟中的一束光，将此时的她映衬得如此污浊不堪。

    宋辞晚道：“你倒是有些辩才。”

    离开此地后，她对着这个曾经充盈罪恶的山洞隔空挥出了一拳，破山拳！

    山峰轻摇，山体表层无伤，内中的洞窟却在顷刻间从内坍塌，毁于一旦。

    直到那负手而立的人影轻轻叹息一声。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晴空霹雳之下，她的思绪全然成了乱麻，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这下子事情可就闹大了……

    最后，宋辞晚将姚二妹带到了山水县县城中。

    只不过，不论是宋辞晚还是姚二妹都没有直接现身，宋辞晚来古家村主要是想看一看云哥的现况。

    只觉得仙子的身影虽是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隔在云端。

    宋辞晚又施展大衍化生术冲刷此地一切遗留气息，等处理完这些，她才带着姚二妹一起，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张九妹的尸骨安葬在一处有繁花盛开的地方。

    戏班班主扬言要报官，古家村这边则揪住了姚二妹丢失的事情不放：毕竟，你说报官那可以，我们这边打死了人是我们这边不对，可是你们戏班子玩戏法把请戏的主人家给玩丢了，这就很对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宋辞晚以空字符悄无声息地进了山水县城，后又以空字符隔空跨步，悄无声息地出了山水县城。

    此事若是能成，那位贵人许他白银三百两。我只是，只是想得了钱财与云哥远走高飞。我男人他是个天阉，日子过不顺心，他就常常将气撒在我身上。

    宋辞晚转过头，看向姚二妹，一时却是哑然。

    宋辞晚的圣人之言，姚二妹其实听不太懂，但宋辞晚的最后一句话，姚二妹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伏在地上，弓着背，蜷起身子，又说不出话来了。

    凌乱的人欲扑出，天地秤又采走一团气：【人欲，凡人之迷茫、愤怒、痛苦，三斤二两，可抵卖。】

    她只是将姚二妹送入了城中，也没料到姚二妹过后会有如此行事。

    而这身影，宋辞晚分明是熟悉的——

    当年宋辞晚跟随四通镖局去往平澜城，路遇狐妖拦路，眼前狐妖便是当年狐妖：妖族天骄涂山克己！

    涂山克己狐脸之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疑惑，他看向宋辞晚，问出一句话：“你……念头通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