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正上方的超清投影仪屏幕上即时倒映出格外清晰巨大的远观之象，底下的人瞬间沸腾起来。根据主持人报出的底价价码拍卖，前三件分别是宋朝的景德镇冰裂纹青花瓷、汉代将军的朱果虎符、以及明代八大山人的黄雀图，分别以三百万、五百五十万和六百万拍成，而萧承毅则拍下了八大山人的那副旷世奇作，他似乎非常喜欢，拿在手中细细品玩起来，眉目间皆是喜不自胜。

    如果不是从前，琼玉还真看不出这样纨绔潇洒的男子，竟会有如此高雅的格调。

    第二轮，主持人又放出了三件，清朝的夜明珠、南海珊瑚手串以及一条紫水晶项链。两轮过后，众人的兴致已被全然调起，有的捧着得到的宝贝笑的合不拢嘴，还有的便是暗搓搓紧张的观望。主持人将最后一轮的拍卖品神秘的拿到舞台上，“诸位，接下来这个既不是出自名家，也没有悠久的历史，只是在民国时期秦淮河畔一位青楼女子所绣之物。”

    他说着将东西小心拿起，红布一揭开，是一条青丝手绢，上面绣着一对浅蓝色鸳鸯，琼玉眯了眯眼，能将鸳鸯这种象征永恒爱情的鸟儿用这样清新的颜色绣出来，当真是别出心裁。

    “这位青楼花魁曾是秦淮河最有名的头牌艺、伎，她年轻时曾用一生去等待了一个男子，没有海誓山盟，却在那动荡的几十年里于民间荡气回肠。那男子是名军官，后来死于一场战争之中，他牺牲那天，恰好是答应女子迎娶她的日子。秦淮河畔细雨霏霏中，那女子得到了丈夫牺牲的消息，纵身跳入秦淮河水，最后留在岸边的遗物，就是这条手绢，后来被一位富庶的财主买下，放进一处对外开放参观的将军总督府里，机缘巧合之下，被市政厅的曹厅长看中，差一位挚友买下相赠，今日拿出来，为了慈善事业做点贡献，也为了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现场的在座先生，可否有人愿意为心爱的女士拍下，底价两万五千元。”

    主持人说完，底下便陷入了一片沉默，能听到不少多愁善感的女人微微叹息拭泪。短暂的沉寂后，便开始了踊跃的价码竞拍，霍北辰倾身过来，在琼玉耳畔轻轻问了一句，“你喜欢吗。”

    她沉浸在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中无法自拔，脑海里浮现出那昔年烟花柳绿风流儒雅的秦淮河畔，那将军骑马而行的潇洒不羁，还有那倾国倾城的女子独坐桥头的孤寂与思念。

    落花时节又逢君。

    她点了点头，此时价码已经抬到了二十万，霍北辰忽然举起牌子，“五十万。”

    她当即吓了一跳，按住他举着牌子的手，意外的望着他，“霍总？！”

    他朝她笑了笑，恰如八岁那年初见般儒雅温润，仿佛周身都镀了一层金黄色光芒，温暖而明亮。

    她下意识手就松开了，跌进他深情温柔的眸中，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你喜欢吗。”他这样又问了一遍，“告诉我实话。”

    她抿唇，抬头看向舞台上，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凑过来笑着将唇贴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那就是了，钱不算什么，没了再赚，可如果心爱的错过了，就再没有机会了。曾几何时，因为我实力微弱，无法保护我心爱的女子，我与她便永远错过，我也不是不择手段的人，这一点和戴笠笙一样，不过有一点，我只想告诉你，霍言珠，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任何要利用你的意思。”

    他眼底波光点点，无比诚恳地望着她，毫不避讳，大胆而强烈，似乎任其窥探。琼玉的心莫名软了下去，或许因为那心爱的女子，从前到现在，他真的一直对她很好，也没有违背他的誓言，一辈子只爱她谢株华一人，纵使他们终究错过太多，可现在他既然依旧愿意这样说，那她就愿意相信，因为霍北辰是在这燕城，给过她太多温暖的人。

    琼玉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此时价码已经被另两个港台的商人加到了八十万，霍北辰刚要举牌，戴笠笙忽然在此时开了口，“一百万。”

    琼玉他们朝他看去，他笑得非常温和，“霍总这样喜欢，我也无法割爱，我们只好一见真招了。”

    霍北辰微微蹙眉，“戴总也喜欢么。”

    他笑着摇头，“我对这些女人的东西，从不感兴趣。”

    霍北辰听罢眉头蹙的更深了，“既然如此，何必与我相争。”

    戴笠笙把玩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霍总就喜欢么。”

    “我也并非，只是霍小姐喜欢。”

    他大有深意的挑了挑眉，“啊，如此。霍总对身边女人还真是厚爱有加，不过不巧——”

    他说完忽然牵起尚九怜的手，“小九也喜欢，这样能千金博得美人一笑的美事，总不能都被霍总做去了，霍总刚回来，口碑一向是绅士翩翩，何必还非要再去抢一个风头。”

    霍北辰垂眸沉吟了片刻，终是笑着道，“那就只好，和戴总争一争了。”

    戴笠笙别有深意的笑着，将目光移向她身上，她别过头，对霍北辰挤了挤眼，“我也不是很喜欢，真的，一条手绢而已，到了姑苏和江南，卖这个的小贩很多，何必非要这一条，我只是觉得故事很好而已，不如——”

    霍北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不要说。”

    他目光汇聚，再次朝着台上举牌，“一百二十万。”

    戴笠笙紧随其后，“一百三十万。”

    霍北辰面不改色，“一百六十万。”

    戴笠笙再次举牌，“一百七十万。”

    所有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似乎瞧出了什么门道，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戴笠笙轻咳一声，“此后不管霍总喊出什么天价来，我都在霍总的基础上，加十万，没有上限。”

    有人附和着吹嘘道，“二位有钱就是财大气粗，我们也算是跟着开了眼。”

    琼玉也是。

    七位数买一条几十块钱的本都不到的旧手绢，她不明白他们到底在争抢什么，面子？风头？

    她看向尚九怜，她也稀罕着看向一旁淡定的戴笠笙，显然，她压根就没想到，他会为了博她开心花天价买一条手绢送她。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不可置信，还有些暗暗跳动着的感动和别的情愫。

    戴笠笙的话说出口，所有人都惊住了。霍北辰身后的霍氏集团，这些年在上海滩风生水起，少说也有几十亿的底，他却能在霍北辰给出的任何价码上再压十万，不惊的话才奇怪。

    她看向他，觉得他今晚很反常，难道因为她瞒了他与霍北辰私下接触，亦或者只是因为尚九怜在身边，所以一定要买下些什么博她欢心，可世人眼中的戴笠笙，一向都是手腕狠厉阴辣，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暴露自己的底牌，除非是很深很深的爱。

    她忽然有些难受，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刚进门时将她拥在怀中一脸柔情的模样，那亲密无间的样子让她有些崩溃疯狂。

    她知道，她已经从一开始的利用渐渐演变成了真的喜欢，甚至…不自觉中，他的位置甚至于高过了她爱了一辈子的霍北辰，但，没办法，她无法妥协，她做不到和另一个女人一同拥有他，那会让她嫉妒的发狂和不甘。

    最终霍北辰不得不放弃，那条手绢以两百万的价格由戴笠笙拍下，主持人请他和尚九怜一起上台说几句话，他非常有礼貌的替她推辞了，然后独身走上台，琼玉恰巧捕捉到她眼中一划而过的失落和落寞，她似乎想和他一起上去。

    到底因为什么，才能令她这样心甘情愿陪在这样一个男人身旁接受世俗的审判呢。

    何况，她也只不过是个妓/女。

    戴笠笙站在台中央，接过主持人递给他的话筒，低沉而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非常喜欢这把伞，觉得它很适合一个女子，诸位怎样认为都无妨，我并不介意，如果在这次晚宴中得罪了哪一位，还请海涵。”

    他说完后，众人都默契地将目光移向她身旁同样专注凝视台上的霍北辰身上，他似乎有些不悦，眉头微微蹙着，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

    礼仪小姐将手绢颁给戴笠笙后，他走下台来，非常友好地对霍北辰道，“霍总是难得的正人君子。”

    霍北辰轻哼一声，“为什么这样讲，正人与否，全凭你戴总一句话么。”

    戴笠笙随意地拍了拍手中放手绢的雕花木盒，“因为我已经把话放出去了，霍总忍痛割爱，如果换作旁人，都会拼命抬高价格，让我损失更多，就算今日是一个亿，我也只得拿走了，不然往后在这个圈子，可没脸再混下去了，但霍总不曾，倒是按照那个价格喊了停，若是今后有机会，我倒真希望霍总可以不计前嫌，我们合作互利。”

    霍北辰笑着点头，“这是自然，恭喜戴总豪掷百万得尚小姐一笑了。”

    尚九怜抿唇浅笑着颔首回礼，看向一旁高大伟岸的男人，目光中忽然划过一丝期待，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那木盒递给了身后随行的助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那助理点了点头，将雕花木盒小心护在怀中。

    霍北辰端起酒杯，“祝贺戴总美名远扬。”

    “我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才拍来玩玩儿。”

    他们举杯相碰，尚九怜也举起杯子饮着，琼玉看了看，也只得端起杯子，手边只剩下了白兰地，她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所幸从前在国际名流里练就了一些浅薄的酒量，否则换作任何一个新手小白，这拢共拢三杯烈酒下去，非得不省人事了。

    将酒杯堪堪放下后，琼玉忽然觉得一阵头晕，那种作呕的感觉翻江倒海侵袭而来，她捂着嘴巴本想忍住，可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比思想来的快许多，她还没来得及跑出去透风，一口酒水吐了出来，溅了一地。

    霍北辰有些焦急地喊她名字，想跨过去扶起她，戴笠笙却在此刻飞快迈过去将她抱进怀中，紧紧护住。琼玉意识有些不清，只听得到耳畔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霍北辰有些恼火，他双眼通红盯着怀抱着琼玉的戴笠笙，手中的拳头咔咔作响。

    “戴总，霍小姐是我的女伴，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戴笠笙稳稳地托住她，目光一瞬间阴暗了下来，他暗自冷笑一声，“霍总有喜欢觊觎旁人的女人的癖好吗。”

    他眉头深深皱起，在额头上汇成一道五线谱，“我没记错的话，戴总至今尚未婚娶，她跟在你身边到底算什么。”

    戴笠笙脸上寒意更深，“算什么？这就不劳霍总费心了，我的人自然我来管教，霍总突然跑出来横插一脚，你这又算什么。”

    霍北辰也有些绷不住了，他刚想发作上前，却被一旁看了一晚上好戏的萧承毅拦下，他微微用力抓住霍北辰的胳膊，冲他不动声色摇了摇头，随后使了个眼色，他看向戴笠笙，同样微微摇了摇头。

    霍北辰与戴笠笙对峙许久后，终于放弃，他抬手理了理脖口的衬衣领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后露出一个有些骇人诡异的微笑，在萧承毅的拉扯下转身离开。戴笠笙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许久，随后低下头看向怀里不清醒的人，身侧的尚九怜表情有些难堪，她手指来回翻动抠弄，似乎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来人，去把尚小姐送回别苑，再去泗水街上打包一份豆沙酥，一并送回去。”

    戴笠笙说完便打横抱起琼玉朝门口走去，身后的保镖对还处于失落状态的尚九怜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跟着出了门。

    琼玉小憩了一会儿，在车中细微的颠簸中醒了过来，鼻尖充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味道，带着些许烟酒气息，味道很是熟悉，她似乎知道了这人是谁，总之，不是那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的霍北辰。

    她依旧闭着眼不曾睁开，迷迷糊糊中听到身上的男人在同司机说着话。

    “知道长安街上有家江南糕点铺吗。”

    那人恭敬地回道，“清楚。”

    “先把我们送到医院，然后你开车到长安街，去买一份荷花酥和绿豆糕，加海棠花瓣，再打包一份小米南瓜粥，多加些糖。”

    那人重重点头，“是，笙哥。”

    琼玉屏住呼吸，闭着眼继续装死，心里暗自感叹戴笠笙竟会知道她爱吃的，她记忆里仿佛并没有和他提起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有些撑不住的时候，头顶上方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她。

    他嘴唇轻轻贴在她耳畔笑道，“还要装睡吗。”

    好吧，被当面拆穿的确是有些尴尬。

    琼玉睁开眼，戴笠笙那张脸缓缓放大清晰，他仍旧紧紧抱着她，身下的灼热死死的贴合着她的大腿，她下意识并拢了一下，却反而将他夹住，他闷哼一声，看着她的眸子里瞬间染上一丝欲望般占有的火焰。

    “十一，你是妖精么。”

    他说完将她松开，她飞快从他腿上爬下，调整好位置，理了理有些凌乱肮脏的裙子，他闭眼沉默片刻，然后看向她，“从今往后不管什么场合，都不许再喝酒。不要忘记，你还是一个孕妇，这样浅显明白的道理，还需要我提醒你么。”

    他忽然语气有些冰冷，琼玉以为他还在介怀她与霍北辰在一起的事，有些怯生生望着他，“哦，对不起戴先生，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再犯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沉寂下去。车内陷入一片安静许久，就在琼玉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忽然俯身压下来，眼底带着一丝燃烧的怒火。

    “跟没跟他做过，嗯？！”

    她有些发怯，匆忙地摇头，他唇角忽然露出一个微笑，琼玉只觉得有些瘆人，迎着月光，那像极了一个吃人的罗刹。

    “我会亲自检查，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十一，你知道我的脾气。”

    她小心翼翼看着他阴鹜的脸，点头答应，他薄唇紧抿，脸色恢复如初，淡漠的越过副驾驶看向前方。大约半小时后，车子缓缓在医院门口停下，深夜医院大门里空无一人，只余一盏孤寂的吊灯在空中摇曳盘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