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西边上还依稀挂着半边月亮，远处小山头上因入秋的些许凉意正泛起徐徐白烟，打老远儿看好像跟太上老君炼丹似的。似乎每个城市的夜生活都极为丰富，夜晚，并不是一天的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琼玉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但具体部位她也无法确定，整个身体都皱巴巴的，仿佛失去了控制。她的意识时断时续，视线中似乎陷入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来源窗子外的天色也在缓慢暗下来，最后一丝白茫茫的天际变得十分昏暗。

    琼玉蜷缩在墙角，嘴唇干裂发紫，已经分辨不到床的位置，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就那么昏昏沉沉的蹲坐在地面上，直到两只脚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霎间，腹部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起初不是很明显，但很快在她着重敏感的感知下，变得来势汹汹排山倒海。她脑中像过电般闪过一丝想法，她意识到不妙，张大嘴巴呼吸着，想要缓解这份痛苦，可最终无济于事。

    腹部的肉好像卷了起来，一点点的撕扯着，翻滚着，琼玉时不时低吟一声，可偌大的公寓中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呼喊。她伸手死死捂住腹部，□□传来的一阵濡湿感让她恐惧无助，把她逼到绝境。她趴在地板上，手脚并用，向床的方向艰难爬去。

    她想要够到手机，给戴笠笙打电话，她内心的不安和惶恐随时间一点一点扩大，恐惧逐渐吞噬了她。床头柜上面立着一只镜子，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装牛奶的玻璃杯，她在镜子的反光里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的传来，在空寂的房间内格外刺耳。

    琼玉怔住了。

    她睡裙上染了血。

    一片血红，像开在冰天雪地里的野玫瑰。

    她睁不开眼，还以为那是错觉，她勉强向前爬了几步，距那镜子又近了些，窗外的月光此时忽然明亮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停滞了几秒后，心就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那般跌宕起伏的绝望。她看到自己一路爬过来的路上，蜿蜒曲折着好长一条血丝，断断续续的血珠滴落在上面，深紫色的，干涸的，嫣红刺目，狰狞而触目惊心。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觉得眼睛里无比的滚烫，她看向窗外那支惨白月光，露出一个凄惨苍白的微笑，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琼玉在一阵巨痛中醒来。

    她忽然睁开眼，蹙眉看着周围铺满了白色的墙壁，耳畔是自己微弱的□□声。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腹部，它是平坦的，琼玉险些大哭出来，可她又忽然顿悟，孩子还不足月，原本就该是平坦的，又怎么可能隆起。

    她松了口气，只是半口而已，她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

    也许她该期盼他不在了，这样于她于戴笠笙，或许都是最好的选择，无牵无挂，了无牵制。杀死孩子的，是宿命，是何助理，是冰冷至极的公寓。

    她绝望地闭着眼，门外似乎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仿佛夹杂了嘈杂的打骂之音，她听不真切，也无心听出什么，她咬着嘴唇，像是憋了许久，最后闷闷的哭了出来，那哭声愈来愈大，天昏地暗。

    护士忽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单子，戴笠笙跟在身后一并进来，他脸色很难看，眼底还挂着一圈黑黑的眼圈，应该是昨晚没有休息的缘故。

    “27床，你的孩子还在。”

    琼玉忽的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她回过头，紧紧盯着那护士的脸，眼底迸出一丝光芒，她不想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你服用堕胎药，所幸剂量不多，送来的也算及时，才勉强保住了胎儿。不过你胎像不稳，下次千万小心。”

    护士说完，转身便出门离开，门砰的一声关上。琼玉彻底松了口气，身体瘫软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昨晚的一帧一画。

    “何助理送给我一杯牛奶，我喝了，就在昨晚，你没有回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和愧疚，他大步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两只手停留在空中，定格了几秒。“十一，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昨晚我在……”

    “他要害我。”

    琼玉眼神空洞地说着，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明明已经都秋天了，可她此时却觉得身上无比冰冷，比寒冬还要寒上三分。

    “抱歉，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泓山会这样不理智，他跟了我很多年，从不敢逾越半步。”

    琼玉咬着牙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怜。为什么上天对她如此不公平，一次又一次开着无比凄凉的玩笑。她紧闭双眼，那里面是腥红的血丝和咸湿的眼泪，“也对，这个孩子从长在我身体那一刻起，就是个错误，这本就是一段孽债，现在我的报应来了，我终究是偿还不起……”

    戴笠笙看着她无比绝望泪流满面的脸，从来都坚硬不可破碎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痕迹，一点一点缓缓侵蚀着他的身体，那感觉像万蚁噬心，清晰地撕碎跳动的心脏。

    琼玉在医院躺了两天便出院了，她实在受不了那股子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她惧怕死亡，惧怕医院，她潜意识里已经认为那代表着死亡，无垠的死亡之海，无法救赎解脱。她面色还是很憔悴，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那大衣堪堪罩住她瘦削的身体，甚至还晃晃荡荡，塞不完整。戴笠笙抬手环在她腰间，轻轻拥住，朝停车库走去。他紧了紧她身上的大衣，打开了后车门，抱她上去，前面驾驶座上不再是那张令她熟悉又害怕的脸，她靠在戴笠笙怀里，车子发动了，她呆呆地望着那狭小的一片天空，那最高大的城楼之上依稀飞过几只燕子，她这才恍惚，又是一年秋，燕子都要迁徙了。

    “对不起，到底是我牵累了你，如果不是这个孩子……何助理一向忠心耿耿，孩子没事，你不要迁怒他，我明白的，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这样做，甚至会下全量的堕胎药。”

    琼玉在他怀中抬起头，他下巴上长了一层青黑的胡茬，大约是许久没有刮过，她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他一言不发，可她知道他听进去了方才的话，他手从她掌心滑落，一路向下跌在腹部，眼底是无比的温柔。他唇角忽而绽出十分满足的笑容，像个天真的孩童，“还好，孩子留了下来，不知道长大会不会很像你。”

    她听到他这句话，所有呆滞、茫然、害怕与委屈都幻化为感动与崩溃，她环手用力抱住他，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恨，原来他是一个好人，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卑鄙绝情又冷血的人，又怎会将毕生所有柔情全部留给她一人。又怎会。

    戴笠笙很喜欢听她回忆他们最初相遇的一分一刻，那是她最狼狈也最风光的日子，也是他的，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你见到我第一眼，在想什么。”

    琼玉道，“想你大抵是个坏男人，眼神阴狠，脸上阴森森的，不爱笑。”

    他咧出轻柔的笑，“现在呢。”

    她陪着他一起笑，瞳孔深处倒映出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可笑着笑着，她眼前忽的就模糊起来，“现在多好啊，以后也要这样，孩子生出来才爱笑，不然板着脸，连爸爸都不喊你。”

    他瞳孔也渐渐模糊起来，眼眸中是点点星光，她看痴了，记忆中那年长安街上的星空也是这般亮眼，不，星星都远不及他。

    袁洧茗在建城之时，把从前的一些老建筑尽力保留还原了下来，他说，那是一段历史，见证了祖祖辈辈的辉煌与没落，应该留下。醉禧楼、老城楼墙、三宝戏园还有已经改名的六国饭店，此时正完整立在原处，还是那原先的位置，竟连一丝一毫都不差，只是故地人依旧，故地还在，人却早已不复当初。

    萧承毅于三日后赶赴燕城，他下了船，给琼玉发了条短信，随后闪身上了一辆车，片刻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从阜城离开后，先后去了姑苏和汴城，他掏出手机，那边刚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师叔，您到燕城了么。”

    周景深低低的嗓音传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是景深啊，我刚下船，正在去往你父亲那里的路上，他应该与你提起过，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周景深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父亲的确与我和大哥提起过，这批货非同小可，很是重要，我费了不少气力，才约了霍氏三日后的饭局，他警戒心太高。对了师叔，您会去么。”

    萧承毅沉默许久，随后想到了什么，他看向窗外，“我会去，你将此事告知笠笙，三日后我会与他一同前往赴宴。”